第39章

县委书记周志成和县长袁可俭之间,不知啥原因,一开始关系就有点别扭,这些微妙处,一般人看不出来,看他们在人前的热情劲儿,还以为他俩有多好,夏志坚却心知肚明,不为这些假象所惑,袁可俭他不敢得罪,但他绝对站在周志成一边,可算讨了个两边都说好。但夏志坚心中依然没底,领导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谁知道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就像他对待袁可俭,如果袁可俭如法炮制,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就一下回到了万恶的旧社会,特别是在他的年龄和政治前途都处在关键阶段的时候,他输不起,真的输不起。

打年前就喊袁可俭要调了,喊了半年,喊了半年的袁可俭风雨不动安如山,却是把周志成调了,市政协秘书长,候政协副主席的缺,袁可俭的办公室南门变成北门,县长一夜之间成了县委书记,柳县官场上的新纪元开始了。jiqu.org 楼兰小说网

周志成袁可俭矛盾公开化应该说是从年前部门领导班调整开始的。政府有钱,县委有权,有钱并不一定有权,而有权却绝对有钱,当然,即使从组织程序和领导原则上讲,班子调整主要是县委的事,据说周志成让组织部长给袁可俭送过去一份单子,还是复印的,各部门、各单位的正职都确定了。连一些重要部门的副职也是有名有姓,只留了几个书记和可有可无的副职的岗位征求袁可俭的意见。袁可俭看后,啥也没说,漫不经心地将单子撕成碎片扔进桌边的纸篓,对一旁目瞪口呆的组织部长笑容可掬地说:“咱们喝茶,你尝尝我这龙井咋样,明前的。”

这事本来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两人都是官场上的老生姜,不知怎么还是传开了,还演绎和发挥了许多,没办法,官场向来是暗箱操作,怎么想都有道理,怎么想都不为过。

夏志坚当然属于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那种,除了上一个台阶才动外,现在他可是守着自己的这方小天地啥地方都不去。不跑不送,降级使用,他跑了,也不无违心地送了,降是降不了;只跑不送,平行调动,他不想调,这个场面还能稳住;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该走的路他倒是走了,也送了,可那里面的综合因素太多,天时地利人和,甚至都是命中的事,何况他那关系和那点东西,象征的意义大,实在的,让人一见动心的少。

他和袁可俭之间的关系属于下级和上级之间的关系,表面上不乏热情,但他心中没底,周志成一走,他突然有种茫然的感觉,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场新的政治投机和政治投靠马上开始。人说官场上的人,个个像婴儿似的,信奉有奶便是娘,只是智商高的人吮的是人奶,智商低的抱个羊奶、驴奶照样高兴得吱吱叫。夏志坚没办法,面对瞬息万变,波诡云谲,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柳县政局,他只能韬光养晦,静观其变,他喜欢看电视节目里的拳击比赛,他发现,许多真正的胜利者,往往不是主动进攻者,而是瞅准空子,一拳制胜的防守者。官场如拳击比赛,在一一对决中,胜者,留在台上的狂呼者只有一个,为不至于被淘汰,被打下台,就只能使出浑身解数了,不管是主动进攻,还是积极防守,目的只有一个,打败对手,夺取胜利。

部门调整时的几个空缺依然没有补上,在官场上,职位的空缺永远是一个诱惑,有些人看不起那些凉水都喝不饱的职位,有些人却求之不得,没办法,看菜吃饭,量体裁衣,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人吃不饱,永远有人撑得难受,瘦骨头惹饿狗,就这个道理。

突然传说夏志坚要去农牧局当书记了。夏志坚听了一愣,随即就有点可笑,官场有官场的规则和潜规则,再乱套基本的谱儿还得有,他知道剀觎他这位子的人多的是,发几句不满,说几句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的话可以理解,水望低,人望高,谁不想活得比别人滋润点。

果不其然,这事很快就啥声儿都没了,局里有事专门给袁可俭汇报,袁可俭非常热情,并且动情地说:“我这个书记能不能当下去,全靠你们各局的人支持了。林业局我放心,有你这个老黄忠在那守着,我再放心不过了。不过想起来真是苦了你,工作量大面广,难得潇洒几天,干咱这行的,官身不由己,忙闲是岗位性质决定的,没办法。”这话夏志坚听了着实感动,人说他和周志成关系铁,可周书记到走也没说出几句让他感动的话,这样想时,面对袁可俭的真诚相待,他不免有点自责起来。临走时,袁可俭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茶,“就一盒了,东西不多,却是货真价实的明前龙井,解乏提神还真管用。”夏志坚没推辞,说感谢时,心里的暖流直往上蹿。

虽说夏志坚对无根无底的小道消息不当回事,可心里总有点说不出的感觉,袁可俭今天的态度无疑让他说悬不悬,说不悬又有点不怎么踏实的心完完全全地放到了实处,那盒龙井,量多量少,价钱多少都是小事,关键在于那是袁书记亲手所赠,和古代皇帝给大臣的御赐之物一样,意义比实物贵重多了。

晚上快下班时,电话铃响了,他接了,电话是建设局巩局长打来的。“夏局长,民政局李局长母亲生日,你买个生日蛋糕过来,我们几个在李局长家等你。”

用不着解释,夏局长就知道“我们几个”都是哪几个狐朋狗友,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顺便买了个蛋糕,推开李局长家门进去时,客厅里的几个人一下笑了起来,夏志坚有点莫明其妙,李局长也笑着说:“你可是真老实,把他们几个的话还当话。”

“不是说今天你妈生日吗?”夏志坚不解地问。

“他们几个猪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不是我妈生日,是我老婆生日,不知他们怎么狗似的闻到了,硬是来了这么个恶作剧。”李局长骂着说。

“原来这样,你们几个可真是。”夏志坚恍然大悟,也忍不住一笑。

“别听他说的,大妈小妈都是妈,谁知道灯一关他怎么叫。”巩局长说时,熟练地打开酒柜,两瓶五粮液在劫难逃。

乍一看,县委分管宣教的谢书记也在。谢书记和他们几个都是错前错后的高中同学,只是碍于身份,很少参加这类聚会。

喝酒,划拳,这些在台上人五人六的官员们,到这份上全都原形毕露了,粗话、黄话一个赛一个地说。夏志坚和谢书记不怎么喝酒,在边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谢书记漫不经心地说:“有空到袁书记跟前走走。”‘‘嗯。”夏志坚应了声,谢书记话题一转又转别的方面去了。

谢书记尽管好像是无意说的,但夏志坚还是觉出了点啥,官场上的人,察言观色,听弦外之音,简直是天赋,没这种天赋,最好别往这条道上挤。

省上突然来电话,说项目上的一些事需要衔接,这事不敢耽误,一耽误往往就是上百万的事。省林业厅的项目,放任何县区都行,就看下面运作得如何,夏志坚不敢怠慢,连夜驱车往省城赶。他这个局长干得比别的局长滋润,说到底还不是有项目,项目意味着啥,意味着不尽财源滚滚来。

因为都是一些多年培养的关系户,三百二十万的造林项目落实后,还垂了个车门,争取到三十万元的林场站点改造项目,事儿办得顺,夏志坚心情特别好。领导是坐轿的,他们这些人抬得稳当,领导坐着也舒服;如果他们这些人工作不努力,不想方设法争些项目,就靠本县财政吃不活,饿不死的那几个钱,谁当县长、县委书记日子都不好过。得马上到袁可俭跟前走动走动了,官场上,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喘口气,人家两三篙就划你前面去了。别说谢书记的话有点意味深长,就凭袁书记对他的热情也得多去几趟。吉人自有天相,这项目算今年县一级项目中比较大的一个,正好可以给袁可俭汇报,让袁书记知道,夏志坚永远都是踏踏实实干事的。

晚上,他请有关人员吃顿饭,中央的司长,省上的处长,听官不大,可全是手中动辄几亿,几十个亿,几百个亿的人物,项目都在这些人手中,成不成全是他们一句话,要说世上还有活财神的话,这些人便是真正的活财神,绝对灵验。这些人的饭局排得密不透风,能把这些人请到饭桌上,绝对是抬举你,人常说置席容易请客难,放县上、市上还不觉着咋的,一到省上,尤其请这些大佬出席,绝对难。这些人真给他面子,请的人全到了,大家吃着,喝着,各种颜色的段子说着,气氛显得极融洽,进行到中途时,手机响了,掏出机子一看,是建设局巩局长的号,他压了,继续推杯换盏,可那铃声硬是不依不饶响个不停,这老驴,啥事儿催得叫魂似的,他朝大家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夏志坚去了半天还没进来,贾处长说:“夏志坚这家伙是不是厕所里吐去了。”话音刚落,夏志坚进来了。“谁说吐去了?”

“不吐咋脸色这么黄?”

还没等夏志坚开口,赵处长接上了,说的是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上座山雕和杨子荣之间的黑话,“防冷涂的蜡。”说罢,又问了一句黑话,“脸红什么?”

贾处长答道:“精神焕发。”

十点半一过,贾处长说:“千里搭长篷,没有不散的宴席,到此为止吧。”

“还没吃好、喝好吧?”夏志坚谦恭地问。

“再喝,就像你一样到往卫生间跑的时候了。”

“贾处长小看人哩。”夏志坚不服气。

“行,小看不小看,下次见,只要你羊多,还怕这帮人给你赶不到圈里。”

喧嚣过后,一下变得这么寂静,城市的夜景以别样的风情从他车窗前轻轻掠过,秦源市市政建设上这些年力没少出,钱没少花,和省城比,还是一个黑非洲。夏志坚坐在车上,心中一阵阵地泛酸,他拿起手机。“孙主任——”“你是——噢,夏局长,咋这一夜了还记起给我打电话,你在啥地方?市上?”孙小泉问。

“我在省城,明天早上你在啥地方?”夏志坚问。

“在省城?明天在单位吧,你有啥事?”

“没啥事,明天早晨见,你等我电话,好,早点休息。”夏志坚按下电话,轻轻地叹了声。

“夏局长,你没事吧?”司机放慢车速问。

“没事,到宾馆把房退了,咱直接回市上去。”

“……”司机稍一迟疑,终究啥也没问,夏志坚没下去,司机一人去了。

他拨通巩局长的电话,“消息没啥问题吧?”

“没有,我刚才又向谢书记核对了一遍,书记办公会都过了,明天下午上常委会,你得抓紧点,都这时候了还跑什么项目,你这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让人卖了还帮人点钱哩。”

夏志坚轻轻扣上手机,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有点木然,好消息不灵验,坏消息可是一传一准。

第二天天一亮,夏志坚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孙小泉,“孙主任,你能不能现在就过来一下,我在秦源饭店408房间。”

“什么事这么急?”孙小泉人还在被窝里,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过来你就知道了,就是有点急。”

孙小泉不一会就到了。“什么事日行千里,夜走八百这么急?昨晚还在省上,今天就赶市里了,党和国家领导人似的。”小泉笑着说。

司机早被支出去,房子里就他俩。

“出事了。”这三颗字说完,孙小泉看到,夏志坚的脸就像被狼吮了血似的,一下子变得寡白,这表情让小泉一惊。

“出啥事了?”

“我被人谋算了,弄到农牧局任什么党委书记。”夏志坚有气无力地说。

“究竟咋回事,咋能这样?”孙小泉大为意外。

“我也不知道,工作上没任何闪失,去省城前不久还去过袁可俭办公室,他对我很亲热,叮咛我把那一摊子看好,林业局有我他放心,还给我一包上等的明前龙井。”

“这事先前有什么征兆没有?”孙小泉问。

“要说没也有,要说有根本算不上什么,大概是一个多月前有人说我可能去农牧局,只是个别人,很快就过去了。去省城前县委谢书记让我到袁可俭跟前走走,当时没在意,觉着他话里有话时已经到了省城,没想到一下就这样,变得连谱儿都没了,据可靠消息说书记办公会已通过,今天下午常委会一过,就铁板钉钉子了。”

“你都聪明绝顶的人,咋就中了袁可俭的烟雾弹,死刑犯枪决前还能吃几顿好饭哩,这点小儿科伎俩就把你骗过了?真可谓马失前蹄,阴沟里翻了船。你找我是——”孙小泉不无惋惜地说。

“我想找找陈市长,凭我和他的关系,他对我的印象,看这事能不能有个回旋。”夏志坚语气无奈地说。

“按你的工作和你们平素的交往,应该说没啥问题,不巧的是他昨天下午带一个团去以色列考察节水农业去了。这事你应该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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