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陈年往事(一)

“对不起,对不起!”

声声切切,刻入骨血,那是她的原罪。

是她的过错,害了所有人。

柔娘泪眼婆娑,摇摇摆摆晃着灵体飘出了酒瓮,对着容镜辞扑通下跪,重重地连叩了三个头,若不是鬼灵之躯,只怕这树洞内的地面都要震三震。

二十年来的这场自欺欺人的大梦,也到了梦醒的时刻。

容镜辞疑惑:“你这什么意思?起来说话。”

柔娘趴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声音飘荡在树洞中,满是愧疚自责:“奴不敢!奴知小公子来此何意,奴会将知道的都告诉您。”

容镜辞没接话,柔娘便将思绪拉回二十多年前,她慢慢讲着一段与话本截然不同的故事。

二十多年前的容家在陵州还是威望极高的,容家家主为人爽朗仁厚,手下门客众多,不论黑白都结交不少好友,其势力之广,就连州府都忌惮三分。

眼红了不少图谋不轨之人,为了容家之势,他们开始打起容家小姐的主意,也就是容家家主唯一的嫡亲妹子容桂秋。

桂秋小姐人美心善,一日外出踏青,她捡回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她给那孩子取名小柔,教她读书写字,教她琴棋书画,简直将她当做亲妹妹似的宠着。

中秋那天晌午,小柔陪着小姐去城中的美人轩买新出的胭脂水粉,那铺中角落正坐着一位英俊儒雅的好看书生,书生似乎遇到了困扰,一直盯着桌面棋局紧皱眉头。

小柔孩子心性,走过去看了两眼,鄙夷道:“嘁,这都不会,你好笨哦。”随手拿起一枚白棋往边上一放,便赢了全局。

“妙哉,妙哉呀,多谢……多谢这位小姑娘!”书生喜道,随着桌边衣角往上看去,就见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正得意洋洋的笑着。

“哼,你这穷酸……”

“小柔,又在胡闹了?”那边容桂秋听到动静走了过去,宠溺的看了眼小柔,再对着书生拂了拂身,随意扫过一眼桌上棋局,转而浅笑道:“这位公子,真不好意思,我就这丫头被我宠坏了,未打扰到你吧!”

“小姐哪里的话,小柔姑娘很是聪慧,一招就将我想了一上午的棋局给破了,李某自愧不如。”李言之起身回礼,对着容桂秋拱了拱手。

“小姐,听见了嘛,小柔才没胡闹呢,是他太笨了。”小柔满眼里都是被人夸赞的喜悦,高兴得小尾巴翘上天。

李言之被个小丫头说教也没脾气,惭愧道:“在下李言之,是这家美人轩的少掌柜,二位姑娘需要什么,可叫下人安排,必分文不取。”

“哇,小姐小姐,小柔给您省钱啦!”

“是是是,我的小柔最厉害啦,快去看看,我刚给你挑了几个不错的脂粉。”容桂秋只是对着那书生点点头,并未多余说什么,温温柔柔拉着小柔回到柜前。

那场意外的邂逅,对于小柔还是容桂秋而言都不过是路人一场。

可谁知,没过多久,那位李姓公子又出现在她们的视线中。

那日风光正好,小柔陪着容桂秋在湖上游玩散心,却听旁边‘扑腾’一声,一个人影突然落进了水中,那边船上也未曾见有人下水打捞,头脑发热的小柔心急救人,直接跳窗而下。

容桂秋也被她的举动吓着了,赶紧唤着船上的侍卫下水救人。

好半晌,终于见着侍卫将小柔以及那个落水的男人救上船,容桂秋焦急的抱住小柔,将毯子裹在她身上,气急道:“你这丫头,才学会浮个水就敢下去救人?”

“小姐,你看我不是没事嘛,就是那人……”

其他侍女嬷嬷们赶紧忙活着准备干净的衣裳,煮姜汤,待一切妥当之后,容桂秋故作吃惊,这不就是之前遇见的那位书生麽!

“……哪都能遇到这个穷酸啊!”小柔嘟起嘴不满道。

一想到在水中为了给他渡气……

容桂秋笑了笑,刮着小柔的小鼻子道:“你要是下次还这样,我可就不带你出来了,可不知道,刚刚吓死我了。”

“小姐,小柔知道错了!下次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小柔吐了吐小舌,将碗中的姜汤一饮而尽,欢喜道,“甜的!”

容桂秋没好气侧过身:“你这小没良心的,我叫吴嬷嬷放了不少冰糖,能不甜麽!你且好好休憩,压压惊。”

船坊内,容桂秋坐在太师椅上,品着兄长在外地托人带回的新茶,茶香晕开一层水气,铺染在她幽幽的瞳仁前,升起淡淡寒光:“李公子这是何意?”

“小人家境贫寒自知配不上小姐,但……”李言之腆着脸,从清醒到现在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

“呵……”容桂秋冷漠地幽幽笑出声,“上我容家游船,想必今日陵州内都传开了吧,李言之你把我容桂秋想成什么了,任你拿捏的软柿子?”

“小姐言重了。”被说破之后,李言之依旧面不改色辩解着,“小姐,李某从来未曾……”

容桂秋不想与他纠缠这些,她也没那个心情:“收起你那恶心的花花肠子,之前故意摆着一盘粗俗的棋局,如今又自导自演一场落水,李公子,趁着我还未想将你送官的份上,赶紧给我滚下船去。”

李言之刚绷住的面上开始燥热起来,如热锅上的蚂蚁,若是此时被赶下去……他眼神轻飘间看见一道娇小倩影,计上心头,突然低三下气跪了下来,“容小姐,我并未……我对小柔姑娘也是……”

容桂秋眯着眼睛,嘴角挂着和善的笑容:“提她作甚?小柔自有我来照顾,我警告你离她远点。”

“我愿对她负责,小柔姑娘她……啊。”

容桂秋直接将茶盏摔在他身上,茶汤混着他湿漉漉的衣服,污秽且难堪,“闭嘴,小柔会一直在我身边,就算今日之事,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她也是我的人,你算什么东西!来人……”

正要进入的小柔听到这么半截话语,再看到跪下去的李言之,她心神一紧连忙躲在船坊外,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竟然为了自己下跪?

再看到那人被小姐打下船,竟傻兮兮地跟上去,看着一身脏污的李言之靠在一棵垂柳下,大概真是年少无知,觉得人家一身伤都是被她害的。

小柔鬼使神差地扶着昏昏沉沉的李言之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

那晚星子璀璨,风中携着暖意,靠在她身上的男人鼻翼间热气喷洒在她的脖颈处,羞红了她的耳垂,吹起女儿家情窦初开。

那时,李家还未曾发大,不过是守着一个小铺子维持家计,小柔将他送到美人轩时,敲了好久的门,才有个中年男人披着外衣走出来。

李父本就嫌弃这大儿子娇气,还心比天高痴心妄想想着人家高门大户的小姐,白日里闹出一通笑话让他们李家没脸见人,将他俩放进来指了指房间也不搭理了,自顾自的回房歇息。

那晚李言之起了高热,小柔急着喊人,静悄悄院中没人应她一声,没了法子只好自己出门去找郎中。

都已深更半夜人家郎中都已睡下,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不耐地起身开门见是容府丫头也不敢怠慢,只好忍下火气,跟着小柔前去。

也亏得借了容府的光,这要是再晚一点,这李家大儿就要烧成傻子了。

第二天清晨,李家老小都起来了,见着个姑娘忙里忙外的,早饭什么都备至妥当,又听说是容府的丫头,心底默契了。

都道是大儿子出息了,攀上了容家小姐的高枝。李家人这脸色也好看了很多,对小柔也是客客气气的,大儿那边也去望几眼了。

李言之醒了之后,看见小柔在身边也是心里欢喜,她是容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只要她在,何愁办不成他想要的事儿。

穷酸书生别的不会,对于情诗情话信手捏来,一来二去,被情爱迷得晕乎乎的小柔哪还知道个曲直,只要得了空闲就溜出去与李言之私会,时不时还会在美人轩帮帮小忙。

不少人听闻李家搭上容家这门大户,哪有不来捧场的,又见这人家容大小姐的丫鬟在这帮忙,这想法就更不一样了。

自游船之后,容桂秋便开始操持自家大哥成亲事宜,忙得不可开交,每每有几次都不见小柔那丫头踪影,只当是玩心起了,也没时间在意管束,待好不容易歇息片刻,就听着二堂叔家的姐姐来访。

容玉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声音洪亮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妹妹最近操劳的紧,可是连带着自己那份也算上,来个喜上加喜?”

“姐姐这是何意?”容桂秋凝眉,看着来人风风火火。

容玉儿神秘兮兮的走到容桂秋身边附耳低声道:“妹妹就别瞒着我了,你和那美人轩的李少掌柜的不是已经……”

“姐姐这是从哪听来的流言蜚语,乱我名节!”容桂秋脸色一僵,然后沉声道。

容玉儿揶揄着:“怎么,妹妹是真不知?这陵州城都传开了,你那身边的小丫头小柔天天去人家店里忙活儿,难道不是你的意思?”

她就见不得容桂秋整天一副清高样,清高啥,不过是比她会投胎,现如今还不是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出了那种面红耳赤登不得台面的话本子。

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呀,容桂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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