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帝王

【胡晨】

阳光洒下,胡晨站在院子里。身上穿着黑蓝色的铠甲,这是誉德司麾下军士的服装。他不久前知道。

誉德司下辖军士并无成建制军名,在地位上与赤蓝司有不小差距。

司马忠德站在他的身后,带着不解说:“真的决定不去禁军?咱家可是为你和禁军一名副统领打过招呼。”

“不,我要谋份正经差事,娶个正经妻子。不会再做,和自己能力不匹配的事情,能够为司马公公做事,已经是我的荣幸。我当然不敢奢求更多。”

胡晨心中明白,自己的出身能够在誉德司当差已经不易,更不要提去禁军。他甚至没有按照之前司马忠德所说,去奴隶交易的市场购买女奴暖床。

“那好吧,咱家倒不介意你在我们这当差。只是对于你拒绝了我的好意多少有些不解,不过你也该和咱家进宫一趟。你的武艺不差,如果愿意以后就跟在咱家的身后,做咱家的贴身护卫。以为如何?”

“多谢司马公公,这是我一生的荣幸。”胡晨低下了头,恭敬地说。

司马忠德位列誉德司第二号人物,尽管喜欢在这里看管誉德司的地牢。但对于胡晨来说,他这样的出身能够侍奉司马忠德,已是知足。

“司马公公。”一个探头探脑明显不会武艺的小胖子太监伸头。

“怎么了?”司马忠德问。

“赤蓝司楚帅要见您,不过我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已经拒绝了。另外,陛下派人前来传口谕,召您即刻入宫面圣。”

“明白,退下吧。”司马忠德说。

“既然陛下召司马公公即刻入宫,那在下就不多做打扰。”

胡晨想要去训练场练剑,却被司马忠德微笑打断:“不必,既然从今天开始你已经是我的贴身侍卫,那就应该与我同步行动才对。”

“司马公公的意思是?”并不理解他想法的胡晨,带着疑惑看向司马忠德。

按理说,只能够他一个人去见陛下才对。

“陛下特许我可以带护卫随行,在你还在江南行省的时候。我曾经险些被一名太监给杀死,而那个太监收了外人一千两白银。”

面带微笑道出当年自己险被刺杀,司马忠德的心理素质让胡晨佩服。

不过,既然司马忠德开口说。他就不再推辞,鞠躬说道:“司马公公有命,属下自当从命。”

“你们都留在这里,牢牢看好犯人。胡侍卫会陪我进宫。”

司马忠德的目光扫过在院内站立两侧的步卒,轻轻开口说了一句。

胡晨也是随之看了他们一会儿,大部分人的表情都没有变化。唯独那两名似乎是将官的人多扫了胡晨几眼。

他也记住了他们的面容,才跟随司马忠德跃身上马。

誉德司的战马质量优秀,尽管都已经有些年纪了。却比江南行省那些马商卖的,好太多了。胡晨在山上当山匪的时候,可从来都买不到这种质量的战马。花再多的银子都没用。

“走这条路。”誉德司的牢房破而旧,位置隐秘。

可离皇城的南城侧门,距离却很近。胡晨猜想是为了方便誉德司将人犯带进宫内。

相比于高耸入云的外城城墙,皇城城墙高度要低。

不懂建筑的胡晨大概只能够跟在司马忠德的身后,看一眼身前皇城内部的几条道路,大概是要走主干道。

厚重的城门前,站着六名暗金色重盔步卒。

禁军的着装。不过胡晨知道,禁军只有一小批士卒能够拥有这种防御力极强的铠甲,其实并不利于近身一对一的实战。

在山上和那些老对手打了多年的胡晨,早就认为重甲只利于防守。

而拱卫在皇宫深处的羽林卫,才是帝朝真正以一挡百的精锐。六名重盔禁军,守一处侧门已经足够了。

“誉德司,司马忠德。奉命觐见陛下,这是令牌。”司马忠德右手拿出誉德司御赐的令牌,为首将官立刻低头。

“司马公公,请。”

大概是他要从誉德司里带一个贴身侍卫的人,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胡晨看出来他们并没有要阻拦自己的意思了之后,也跟在司马忠德的身后骑马入皇城。

没有这个胆子窥探那些宫殿楼阁,他隐约可以看见皇帝上朝的前殿。

这是南侧门,在那座恢弘大殿的左侧,到寝宫的位置会比较近。

“那里就是陛下上朝的地方,以后你应该会有机会去的,只不过不是现在罢了。”司马忠德突然开口说话,让胡晨顿晓自己的好奇心被他察觉。

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之后低下头不再说话。

“这里的宫殿都比较矮小,有一些是洗衣的场所。有一些是太监和宫女所睡的地方,太监当中有能力练武的那批才有资格入选誉德司。其他人,不够格。”淡笑的司马忠德说。

“我被陛下特许骑马入宫,其他人是不允许的。以后不跟着我,不可以骑马,明白吗!”

“是,司马公公。”胡晨感觉到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们的面前是一座灰白色柱子撑起,长窄的宫室。

“这是陛下的寝宫,太祖登基以后将其定名为龙禹宫。历代天子都会居住在此处,来,随我入宫。”司马忠德示意一名在旁的太监替他们牵马。

两名太监很明显认识司马忠德,在他挥了挥手后就立刻走过来替他牵马,没有犹豫。胡晨跟在披着他长袍的司马忠德身后。

外表长窄的宫室,两侧布满点燃的蜡烛。

一左一右两名宦官侍候在旁,胡晨的目光被那些木制架子上的书籍所吸引。直到他的正前方略微有些突兀地出现了一张宽阔的长木桌。

身形修长穿着白色睡袍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

当他抬起脸看向他们的时候,那双深邃的眼眸让胡晨在那一瞬有一种被大山压在心头上的感觉。

他在司马忠德挥手之下立刻跟随跪下。

在誉德司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压他的司马公公,拍了拍自己的双袖。

“臣,司马忠德率属从。参见吾皇!吾皇万寿无疆!”

入宫之前的礼仪学习,他知道自己只需要跪在地上半仰身。而不需要多做其他的事,可是忍不住的胡晨还是偷偷抬起了右眼。

那张有着浓胡,却只是普通长相的面容,和那双无法见底的眼眸。

皇帝……胡晨强行压着心里的恐惧,大腿轻颤。将自己的情绪维持稳定,尽量向前贴着他比较熟悉的司马公公。

“平身,忠德不必对朕如此拘谨。”爽朗的笑容,让绷紧神经的胡晨放松了些,可以与司马忠德一起站了起来。

不过他的双手还是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只能拿出第一次杀人越货的勇气。

说服自己按照司马忠德所教的,把双手放在两侧,抬起头与司马忠德一起直视坐在宽椅上的帝王。他的瞳孔微缩,在书架两侧的帘子后。

胡晨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白发老者换上了正装,站在帘子后面。苍老的眼睛毫无波动地看向胡晨。

“臣不敢。”司马忠德微鞠躬。

“你呀,永远都是这幅样子。当年和朕从小一起长大,却要拘谨至此。南边的事情办的不错,出了点小意外。这是你新招的护卫?”

皇帝右侧的手指抬起指向胡晨的时候,他不敢再看,连忙弯腰行礼。

而只听到司马忠德无奈的话语:“是,陛下。他也是臣这一次从江南带回来的证人,可以指证北家二公子杀人越货,侵吞良田,无恶不作。谋杀十二名江南行省重要官员的罪行。当然……”

司马公公语气一松:“他也目睹了余鼎城的小儿子拍翻陛下的龙徽。”

“你设计的也未免太简陋了些。朕已经收到了六封为余慎求情的奏折!”

胡晨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六封奏折被他扔在了长木桌最前端。

“陛下,臣听闻左相已不准备保其性命。”司马忠德微眯双眼说。

“那是他说说的,你还真以为他说说的事能当真的吗?余鼎城一向都是心口不一,心口一致的人可从来都做不到足够高的位置。比如他的小儿子。”

皇帝口吻平淡:“朕当年很欣赏他的诗文,但余鼎城却偏偏认为这个七公子是他最没用的儿子,朕夸奖他,余鼎城却当众说他是‘犬子’。你说,这是不是驳了朕的面子。”

“余慎一案,陛下以为应当如何处置?”

“暂且搁置。朕不想和东宫撕破脸,无论如何。太子都会保余慎,对他来说,对他来说啊……”皇帝抬起头扫了胡晨一眼,看向司马忠德。

“加强你身边的防卫,多带两个侍卫。”

“是,陛下。那北家的事,该如何处置?臣需要陛下的旨意。”

“沈家钧可以继续做他的江南督抚,但责令户部派遣专员赴江南行省重新划丈土地。江南,贸易繁荣。朕清楚其难免会滋生富商大贾广占良田,与南晋战事一旦吃紧,这便是拖累国家的事。将江南土地划分,贸易之权收归户部,不准其自行交易。”

“臣明白。”

“至于北氏家族,常年盘踞江南行省,垄断贸易,囤利自居。朕不会过问商贾之事,可若危及国家,朕便不能不过问。”

皇帝看了一眼胡晨,说:“你,上前来。”

“是……陛下。”胡晨有些害怕,但还是走到了与司马忠德并排的位置。

“怎么,很怕朕?”他笑了笑。

“没有。没有……”尴尬和窘迫浮现在了胡晨的心头,心中大骂自己丢脸丢的不行,虽比起刚刚大腿颤抖的情况要好了很多。

可是此刻的胡晨也只能勉强站稳自己的身子,而不敢在近距离的情况下直视皇帝。

“第一次入宫,正常。朕不会怪罪于你,于北家之人问罪。只能查抄出一个北瀚宇吗?”他低下头看了一眼一份奏折,再看向胡晨说。

“是的,陛下。根据臣所知道的,北家在这方面的事务全盘由北瀚宇负责,北氏长兄在北境边军服役,而北家最小的儿子专心准备从仕。”

“还想做官,打的真是一手好算盘。连朕,都不得不佩服这位北家家主。朕听闻他掌握江南行省全境贸易,怎么就被人毒到要去朕的那位好堂弟家中养病呢?”皇帝久居深宫,却对北云被毒倒一事了如指掌。

让心中惊愕的胡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也许并没有说话的资格。

“陛下圣明,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臣,要听陛下旨意。”

“让他去吧。毒倒北云的,还能够不让他死的,多半是那位西南李家的家主。当代药王,朕的御医当中,也只有少数几位有这等本事。不过能够把用药的量掌控得如此精准,他算是第一人。”

“陛下之意是收归北家所有的土地,但不碰北家其他的生意吗?”

“朕已下旨,命户部收归江南行省的土地交易审核之权。而其他行省的土地在报批官府审核后,除去户部钧定的耕田,其余皆可交易。”

皇帝说:“只要北家再不碰农田,朕也没有继续动他们的打算。他们不会再站在东宫那一面。”

“陛下,北家虽不掌权,可毕竟拥有庞大的生意。臣以为,应当重视他们在筹款上的能力。”

“朕明白,不然你以为朕的那位好堂弟为什么要对北家再三庇护。”

皇帝的手在胡晨的视线当中,放在了自己的下巴上,双眸微闭。在许久后重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看向司马忠德。

“忠德。”

“臣在。”

“誉德司的人,盯住西南那边的动向。朕的堂弟只有三万军队,却也是骁勇善战之师,不可小觑。但朕赐死左相长姐,他与东宫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多半站在老三那边。”皇帝缓缓说道:“当年朕提拔余鼎城制衡皇后母族,大概是朕错了。”

“陛下决断,有陛下的考虑。今日左相势大也是有多方面的原因,陛下不可归于一己之身。”司马忠德似在宽慰皇帝。

而胡晨知道,余氏势大确与当年杜家血衣一案后,皇帝为进一步制衡在杜家倒台后,于文官当中如日中天的皇后母族,将余鼎城提拔为左相有关。

“杜长傲入京了吧?”

“是,陛下。按照之前左相大人所建议,他会出任兵部侍郎。”

“嗯,准其出任兵部侍郎,无需干涉。”皇帝看向司马忠德,笑了笑说:“来得及的话,安排她与杜长傲见上一面。毕竟是她唯一在世的亲属。”

她?胡晨疑惑之间,不知道皇帝所说之人是谁。

“明白,可是陛下不担心杜家与……”

“当年血衣案,杜上柱国被父皇处死。余鼎城可是没有为他说半分情,我天远四柱国从此少了一位,你以为杜家人能喜欢他呢?朕不在意。”

皇帝两指捏住一封奏折,一名宫女低着头为他换了一杯崭新的热茶。

“陛下英明。”

“余慎一死,礼部多半不会继续站在左相和东宫那边。而且卢尚书似乎因为他女儿的举动,与左相矛盾不小。朕要一步一步拔除他的羽翼。”

皇帝放下奏折:“这天下,姓萧。”

“臣定当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是臣不得不多说一句。”

“忠德,你说。在誉德司内,你是对政局最有看法之人。朕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臣提议陛下接受臣的建议,在此之前的建议。陛下有应该知道,臣要说的是什么。”司马忠德躬身行礼。

胡晨回忆了一下,似乎并没有想起来司马忠德有说过建议。

“你说的,朕有考虑过。也许,是该这么做。可,这未免太过激进。”

“陛下!不该忘了刚刚自己所说的话,”司马忠德抱拳行礼!

“好吧。”

胡晨竖起了自己的耳朵,让自己不会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臣以为,将余慎于太极殿前由陛下亲审。方能表陛下之决心!以定群臣之意。”

“嗯……”

胡晨看着坐在宽椅上仅着一袭白色睡袍,君临天下的帝王。于议政大殿亲审余慎大不敬之罪,这可不是小事情。

而是对权倾朝野的左相大人赤裸裸的羞辱。

“那朕以为,就依你的意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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