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千秋宴(下)

鼓声一始,彩花在各人手中辗转,咚咚鼓声搅得人跟着紧张起来,却也越发沉浸其中。

接连几轮里有人作了诗,有人跳了舞,有人弹了琴,有人写了字,最新一轮彩花落到了谢廷宥面前,这小子想也不想,站起来说:“那小子给皇祖母打个拳吧。”

梁太后笑着说好,谢廷宥于是扯了扯身边的谢廷昭:“二哥和我一起打吧。”

“我又没拿到彩花。”谢廷昭甩着胳膊躲他的手,“你自个儿去。”

谢廷宥理直气壮地说:“可花是从你这传来的,再说了,一个人打拳哪有两个人打有意思,咱俩还能对着打,就跟照镜子一样的,多有气势。”

“那好吧。”谢廷昭想了想,同意了这个提议。

两人上前行了礼,对面而立,像模像样地打起了五行拳,边打还边喊着口诀——

“悬顶坐步根为磐,凝神调息抱丹田;规矩皆源三体式,下合地气上通天!”

两个长相相似的男孩子奶声奶气地喊着口诀,将拳打得虎虎生威,看得众人皆是欢笑不已,梁太后最是高兴,乐得嘴就没合拢过。

“钻拳形似水中波,引来肾水济心火;和风吹动天边月,静观织女传玉梭!”

两人又起了一招,谢廷宥做得不太稳,身子晃了一晃,慌忙稳住,只是这样一来,他的动作就慢了一拍。

谢廷宥为了赶上哥哥的动作,便将拳脚加快了些,谢廷昭一时没反应过来,也跟着变快,两人的招数就这样越打越快,越打越乱,最后绊在一起,一块儿摔了个四仰八叉。

“哈哈哈哈!”

清宴台上哄笑一片,谢廷昭和谢廷宥快速爬了起来,朝着太后与皇上行了礼,等着两人发话。

“都不知道等等我……”谢廷宥小声嘀咕。

“早就说让你自己打了。”谢廷昭撇嘴不乐。

“呵……”正和帝清了清嗓子问,“母后您瞧这俩小子,可算过关了吗?”

梁太后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故意逗这两个小外孙说:“不成不成,这拳打得乱七八糟,不得过,得罚。”

梁太后本想说罚他们再表演个别的,谁知谢廷宥出声道:“皇祖母,小子们还不会喝酒,让父亲代罚成吗?”

谢常英正因为这两个儿子拳法凌乱而闹心,闻言一下子眼睛瞪得老大——又叫老子给这两个小子擦屁股!

正和帝含笑看着他说:“是得罚,子不教,父之过么,朕可是对这两个外甥寄予厚望的。”

他这般言语神态,不难看出是当真器重谢常英父子的。谢常英虽是粗人,却不是不识好歹的,闻言起身拜伏。

“承蒙皇上厚爱,臣既感且愧,日后定当好生管教,这罚酒就由臣代子受过吧。”

他说完,满饮了三杯,又再拜了说:“臣子年幼有所不能及,臣虽也年过不惑,尚能驯野马、挽烈弓,如今边境动荡,只要皇上一声令下,臣愿随时披甲上阵,万死不辞!”

其实刚才听见皇上迟来时,说起边关又来急报,谢常英就憋着一股子劲儿,如今酒入豪肠,更是按捺不住了。

“好!谢国公有心了。”正和帝示意他平身,“即使国公不说,朕也是打算召你商议此事的,西南乱部以毒瘴为屏,与平叛军师游击周旋,我军消耗甚大,若不尽快解决战事,只恐祸乱更广……”

谢常英皱眉:“毒瘴……这玩意儿的确麻烦的很,曾听臣父说起,当年他也在那里吃了不少亏。”

“正是,汤药喝了只能抵御一时,并不能有效坚持作战……”正和帝说着,见气氛肃然,挥了挥手,“罢了,今日是太后千秋之喜,不该说这些,明日国公下朝后自到勤政殿来,介时朕与你详谈。”

“臣遵旨。”

谢常英回了座,正和帝挥手示意鼓手继续,然而殿中气氛究竟是不比方才,蒙了一层哀愁。

邱皇后见气氛不对,沉吟片刻,对身后婢女耳语两句,那婢女点着头应了,悄无声息地挪去鼓手边,示意他留心看着她的手势再停。方才邱皇后同她交待的意思,是想让双胞胎再得了彩花,上去热热场。

鼓手点头表示明白,看着婢女的手势,在她叫停的时候立时听了鼓,与此同时,再不想上台出糗的谢廷宥一下把彩花甩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沈若笙面前,把正在沉思的她吓了一跳。

“轮到沈氏了。”邱皇后掩饰住失望神采,微笑着说。

沈若笙站起身,看起来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吓里回过神来。谢廷安回头瞧见她呆呆的样子,安抚一笑,唇微动着,低声念起了他方才备好的祝寿诗。

沈若笙回过神来,朝他笑着摇了摇头,步伐坚定地走到清宴台的中央,向着上位着叩拜陈情:“沈氏不通诗书,也不会歌舞,但献一方,以祝太后千秋。”

梁太后微感新奇:“喔?什么方子说来听听。”

“是一制糖法。”沈若笙道,“沈氏平日素爱研究膳食一道,有种叫做粽子糖的江南美食,原本是夏日不可制的,借助冰井及其他几样物什,如今也能制来,制成之后封于蜡纸中,能存放许久。食时含之于口,徐徐化之,久久而甜。”

梁太后微感平淡,笑容勉强地点头:“噢,你有心了……”

在坐的不少人都觉得这方子一般,却也有不少人若有所思。谢廷安看着她,眸中闪过一抹精光,暗暗点头。

正和帝也忽然坐直了,紧紧盯着她问:“你说的这制糖法,是否也可用于汤药?”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沈若笙笑着再拜:“回皇上,正是,药力在含服之时会一直持续发挥作用的。”

谢常英激动地一拍桌子:“这样一来,西南毒瘴即可破了!”

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跟着换了喜色,看向沈若笙的眼神儿都不一样了。这助兴的才艺,可是把他们所有人都比下去了啊。

“好,好,好!”正和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刚才还叫他及诸臣觉得棘手烦心之事,竟是这样迎刃而解了!

梁太后看向沈若笙的眼神都是满意:“这方子真是献得好极了!”

“这可要好生犒赏才是。”邱皇后这下也是笑得真情实意,“边关战事得胜有望,臣妾恭祝皇上国泰君安,恭祝太后千秋永驻!”

沈若笙与众人跟着同拜:“恭祝皇上国泰君安,恭祝太后千秋永驻!”

她拜完起身,缓缓地笑了,目光悠远,像是在黑夜里看到黎明曙光的迷途旅人。

沈若笙转身回了自己的席位,谢常英与嘉平眼里都是嘉许,谢承玉与两个双胞胎弟弟脸上写满了崇敬,谢廷安则是温柔而惊喜,宠爱且珍惜。

沈若笙不知如何一一应对,笑着举了酒杯示意,饮了杯中酒,甘冽馥郁入喉,充盈温暖于心。

在沈若笙这一番献方之后,其他助兴也都成了多余。清宴台上的鼓声停了,换作喜庆悠扬的丝竹绵绵不休。

在饮了最后的告别香茗之后,今日的千秋宴也就散了。沈若笙去的时候捧了一样礼物,回来的时候却是多了一堆,除了各宫给的见面礼,还有皇上与太后为了那方子额外赏的。

沈若笙微饮了些酒,人还是很清醒的,只是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疲倦,在回程的马车上就一直靠在谢廷安怀中。

谢廷安稳稳抱着她,让她减轻些颠簸之感,温声道:“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这样的法子竟也被你想到了。”

沈若笙笑着摇摇头,伸手抱紧了他,依赖而眷恋。

制糖法?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法罢了。若是她直接道出那法子的真正名头,别说得赏了,命能不能保全都是两说。

想使药物持续发挥药性,绝非寻常制糖法能解决的,最终要依靠的,是早已被命令禁止的技法——制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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