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伤风败俗

天将破晓,金鸡三唱。

宋香照常早起生火做饭,看到秦杳家的灶房里火光闪烁,不时飘出一股又一股的浑浊浓烟。

秦杳可从不起这么早。

莫非是昨夜没吃饱,想自个儿做点吃食又不会生火?

宋香心里嘀咕着,用冷水抹了一把脸,便朝秦杳院里走去。

她刚走到门口,就见着一个**着身子,遍布伤痕的少年弯腰站在灶台前。

宋香先是浑身一颤,发出一声惊叫,五指死死地掐着门框,又惊又疑道:“你是谁?你把杳娘怎么了!”

少年手里抓着柴火棒转过身来,苍白的脸上抹着几道黑迹,倦红的双眼懵然未醒,狭刀似的眉毛皱成一团,脖颈被呛咳得通红。

四目一对。

少年逐渐睁大了眼,往后一退,整个后背抵在角壁上,双肩微蜷,一边咳嗽一边胡乱挡道:“非……礼勿视,什……什么娘?”

宋香听不懂什么非礼勿视,但见他一副黄花闺女似的羞怯模样也猜出他在说什么了。

虽说她比秦杳只大不了几月,却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什么没见过?

况且,天一热,田地里的庄稼汉个个都是光着膀子干活的,这有啥不能看的!

不过她的脸皮也薄,少年如此作态,倒叫她没了主意,不知该问啥,也不知眼该往哪儿瞟。

适时,秦杳从堂屋走了出来。

“小宋嫂子。”秦杳先打了声招呼,然后对宋香解释道:“这是我族中表弟,昨夜来看我,走不惯山路摔了一跤,弄得一身伤,还划烂了衣裳,敢向嫂子借套换洗衣裳。”

宋香觉得,这伤不对,不像是摔跤摔的;这话也不对,经不起仔细推敲。

但她又觉得这些事不该她想,便点了点头应下了秦杳,折身回去拿衣服。

……

苏铭捯饬好自己后,又帮着秦杳处理了被血浸透的床单被褥。

这一进一出,便让“秦杳家藏了个俊俏男人”传遍了整个牛栏村。

秦杳“美”名在外,出了这事儿,好些人都闻讯赶来看热闹,又不敢看得过于直白,都杵在竹篱附近转悠,不时拿眼往院里觑。

昨日与王三娘一道埋汰秦杳的粗胖妇人往竹篱边上一靠,一面斜眼瞟着秦杳的屋子,一面同几个妇人说家常:

“看吧,我早说过她不是什么正经人,生了一副骚骨头,就爱勾搭男人,这回露出马脚来了吧,这时辰还不见人影,怕是双腿子现在还没合拢咧!”

一个白脸长眉的小丫头搭了一句:“可宋家小嫂子不是说那是秦姑娘的表弟么?”

挨着粗胖妇人站的年轻妇人扬起一个刻薄的讽笑,说道:“我可没听说过她有什么亲戚,怕是勾了男人又拉不下脸面来,才扯谎说是表弟,呸!真个不要脸!”

粗胖妇人又接道:“再说了,表弟又怎么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落着好了?多少浪荡腌臜的事儿不都出在这表哥表弟之中么!”

年轻妇人鄙夷地撇了撇嘴:“伤风败俗,这种人就该拉去浸猪笼才是!”

两人一唱一和吸引了不少注意。

秦杳在村中也并非尽是恶评,还有许多如宋香一般维护她的人。

这样一来,两拨人便骂作一团。

汉子们虽各执己见,却也不好参与妇人闲话,只围在一旁看戏。

吵得正酣,不知谁喊了一句官府来人了,众人的目光又被吸引了去。

……

苏铭将窗户推开,日华斜入,一照光影打在少年身上,蒙尘细生,眯目展笑间灿若朝阳,便是穿着陈旧的粗布衫,也洋溢着一种盎然的生气。

像是枯秋里的一点嫩芽,尤为可贵。

秦杳靠在角落里的藤椅上,抬手遮了遮眼,不知是在挡这刺目的光线,还是掩这鲜活的少年。

苏铭将整间屋子打量了一遍,能做的琐事已经都被隔壁小妇人做完了,便扭头对秦杳道:

“我得走了,救命之恩来日再报。今早是我做事不够稳妥,损了你的名声,若你日后在这儿混不下去,只管来云州岳阳苏府找我,我定将你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少年说这话时,想报恩的心很真,但愧疚之情却听不出几分。

毕竟,像她这样的人,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连名字都未必是真的,换个地方换个名字便能换一种身份,届时她改名“张杳”“谢杳”“李杳”,秦杳的名声又与她何干?

果然,秦杳确实不在意。

只抬起卷着书册的手往下压了压,表示自己听到了。

苏铭朝秦杳拱手一揖,便转身跨出门去。

还未走到竹篱边,便被人堵在了门口。

是衙门派来的人。

苏铭没走成,反而与秦杳一起被几个衙役给带走了。

见状,粗胖妇人的神情愈发得意,嗓门也更大了:“人都被抓走了,你们还帮她说话,真是一群睁眼瞎!”

维护秦杳的人纷纷噤了声,更有甚者,当即倒戈,站到粗胖妇人的队列里讨伐起秦杳来。

年轻妇人则将矛头指向了宋香:“县里的教书先生每月也不过二两银子,你洗个衣裳做个饭便能拿二两银子?莫不是你在背地里跟这骚蹄子做着什么下贱勾当?”

“怪不得你处处替她说话,原来是变着法子给自个儿辩解呢!”

“宋河才离开两年你就想男人了?贱骨头!”

……

议论宋香的人开始多了起来,骂得狠辣的大多是村里的年轻妇人。

在秦杳到牛栏村之前,宋香才是众人最艳羡的女人。

不管是嫁给了十里八乡最能干最俊俏的宋河,还是那经年不变的水嫩脸蛋,饱满胸脯,纤细腰身,都曾令她们自惭形秽。

而现下都成了宋香浪荡无耻的罪证。

宋香气得脸色铁青,又不知该如何分辩,只瞪着一众人啐道:“你们尽管胡说八道!等着老天爷送一道响雷砸你们头上去,劈烂你们的舌根子!”

说完一把将门拉上,将屋子堵得严严实实的。

……

一个牛栏村有数十口人,并非都像这些个嚼舌根的妇人一般见风就是雨。

好些个好奇心重的年轻人都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打算一起去县里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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