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一路向北

船行出金陵往北,已经是出发二十余日之后的事情了,这天天气不错,我们乘坐的是武林盟运作而来的大型海船,船舱下层是发往燕京的货物,上层是我们几家乘客。

我和无心一间屋子,无天自己一间屋子。

此外,还有一对年轻夫妻,衣饰华贵,看上去应该是富贵人家。一个带着四个仆役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举手投足都要仆役伺候,开口闭口就是当今圣上,一看就是北上赴任的官吏。

此外还有一对父子,应该是船舱里某些货物的主人,也不知装了什么,选了货仓门口的房间,每天任何时候都留着一人在房中盯着货仓入口。

比较奇怪的是,还有一位美目盼兮的年轻女子,带着两个丫头,一堆讲究的器物,搬上船布置房间就用了半个时辰。

最后,就是一位清癯的中年男子,应该是武林中人,一身普通的青白色衣衫,行李简单到没有,带着一阔一细两柄剑上船。

我对这个中年武士格外关注了一眼,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关注,回头冲我微微笑了笑。

无天说,师父,你看他笑得很友好,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我吓唬他,说暗隼中有一个特别有名的杀手,永远都是笑嘻嘻的模样,连杀人时也是如此,但出刀奇快,旁人看见他的笑脸人就没了。人称笑面修罗,后来去了东瀛国,换了个名字叫濑田宗次郎,不知道现在让人打死没。

无天笑着说,出刀快有什么用,我只要一招不动明王剑……

我说你姿势还没摆好,人家就打完收工了。

无天打了个哆嗦,闭上了嘴巴想了想,说,那我是不是其实可以不用摆姿势?

我说那你好好练一练。

无天于是回房间琢磨去了。

我和无心继续坐在甲板上看风景。

陆地渐渐远去,后来,蛇一般起伏的山峦也随着铁青色的地平线消失,我们的眼中,只剩下了一望无际的苍蓝色的大海。

船在苍蓝色的海面上北上,每隔几天甚至十几天,就会在一座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港口码头补给。起初我还能认出,那里是宝山县,那里是盐城,那里是LYG,那里是莱州府,但到后来,海面从苍蓝色变成铁青色,停靠的港口和码头就越来越陌生,乃至闻所未闻。

直到这个时候,无天才想起来问我,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我告诉他,我们要去玄天宗,庆贺玄天宗南华掌门与新掌门的交接大典。

无天一脸狐疑,说,师父,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笑呵呵揉了揉他的头。

又有一天,无心问我,爹,你会钓鱼不?

我说这个简单,你看爹来给你钓一条。

然后我问船家借鱼竿,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船家居然不肯借,那个干瘦干瘦的黑皮肤老头十分惶恐,摆着手说这里可不样钓鱼,这里已经到了北冥海狱,水底下的东西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

我嘲笑了老头一番,结果无心拉着我说算了,既然人家有规定,我们也不要给人家添麻烦,这里不样钓鱼,那我们以后再说吧。

我为女儿的懂事而感到欣慰,这年头,江湖上从来不缺世家子弟,但懂事又明理的世家子弟少之又少。论世家,无心可能差了点,但论懂事明理,得甩出被人几条街去。

但就在我准备息下这个念头时,那个一直在船舱里面待着的中年官吏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情那么好,居然带着仆从上了甲板,摆开一张折叠竹床晒起了太阳,他似乎是听到了先前的几个关键字,向一个仆从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跑回船舱,没多久就带着一副崭新的钓具走上了甲板。

船家老人原本看见我那么好说话,内心是欣慰的,结果转身看见可能是这艘船上地位权势最高的中年官吏亮出了鱼竿,立马哭丧着脸跑了过去。

我就看见老人在官吏面前点头哈腰,又是赔笑脸又是打手势的,但中年官吏明显不给面子,随便说了两句,仆人就过来一把把老人推开了。

老人哭丧着脸,回到舵位,我听到他叮嘱其他船家看好海面上的情况,把好帆。

中年官吏仿佛是打赢了一场大仗的将军,又仿佛是一直斗胜了的公鸡,得意洋洋地坐在船帮边开始垂钓。

这一片海域因为常年无人垂钓,所以鱼就特别笨,几乎是一下鱼钩就能钓起来一只。不一会儿的功夫,中年官吏脚边就堆着四五条胳膊粗的大鱼。

看到这里,老船家又鼓足勇气,上去向中年官吏点头哈腰,我忍不住远远听了两句,大意是说大人手气这么好,已经钓上来这么多鱼了,不如见好就收,晚上特别做一顿海鱼宴,送到大人房间。

那个中年官吏正是顺风顺水得意洋洋的时候,那里听得进船家的话,他干脆偏过头去根本不搭理,他的一个仆人更是嚣张,直接上来就给了老船家一个耳光,打得老人家昏天黑地转了好几圈,,一屁股坐倒在甲板上。

挨打的船家再不敢去触霉头,只能是苦着脸重新回到舵位,脸上的阴霾能挤出水来。

中年人又钓了两三条鱼,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海面的颜色也深了起来,似乎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我注意到老船家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看了一眼那中年官吏和他身边的仆人,眼神渐渐变得阴狠起来,到最后他干脆把嘴闭得紧紧的,一句话都不说。

带着腥咸味的海风吹了过来,我拉着无心会船舱躲避,那个中年官吏本来也打算就此收杆,谁知道此时却偏偏有鱼咬了钩,他拽了几把,脸色欣喜,招呼着仆人都上来帮忙,兴奋说这回必然中了个头魁。

我下船舱之后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中年官吏和他的仆人们下来。

海上的天气变化多端,差不多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就雨过天晴,一场暴风雨最终也没有落下来。

我从此再也没见过那个中年官吏,而船上的其他人,也很默契地没有再多问。

船又往北行了七天,停在了一个叫做燕云渡的地方。

这里尚不是我们的目的地,船家招呼我们上岸休息休息,他们也要补充食水,我没吭声,带着无天和无心下了船,一同下船的还有那个中年剑客,那个妖娆的女子和父子中的父亲。

在码头上闲逛,买些附近村民自己挑到码头边贩卖的梨子苹果,我就看见那个中年剑客捡起一个红扑扑的苹果,在衣摆上用力擦了擦,乐呵呵咬了一大口,旋即丢出两文铜钱,哈哈笑着走向下一个摊贩。

无天拽着我的袖子说,师父,我还是不觉得这个人会有多凶残。

无心则拉着我说,为什么隔壁的哥哥姐姐没有下船呢?

我说,人家大概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吧。

无天立刻挤眉弄眼起来,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那个船舱的隔音效果实在是太差了。

我在无天后脑勺上来了一下,打得他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我说不要在师妹面前说这些啊!会带坏小朋友的啊!

无天抱着脑袋眼泪汪汪,嘀咕说这一两句就会带坏,师傅你未免也太玻璃心了吧。

我没搭理他,继续逛码头。

很快,我就看见那对父子中的父亲领着两辆马车赶到了船边,十几个束着额带,敞开上身短衫的搬运工上了船,吭哧吭哧开始往马车上卸出一大袋一大袋的东西。其中为首的那个,对那个父亲毕恭毕敬,腰挺得笔直。

我啧啧道,没想到,那对父子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看这情形,那个父亲起码也是漕帮中坛主以上的人物。只是不知道他们运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无天远远看了一眼,拍着胸脯说,师父,我猜,不是私盐就是大米。

我翻了个白眼,有这么光明正大卸私盐的吗?而要是大米,这一趟千里迢迢,就运一船大米,这买卖得做得多小啊。

无天还想再问什么,此时那名父亲突然一眼扫了过来,眼中的寒光凛然。我感觉到无天的胸口挺了起来,整个人的气质开始像一柄出鞘的神剑。我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脑袋拨向一旁,阻挡了这柄神剑的出鞘。

那个父亲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继续低头干活。

我对无天说,你江湖行走还不够,江湖上的规矩,不要深究别人在做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除非你做好了要与之为敌的准备。我们此行只是乘船,不要多生事端,后续还要在同一艘船上几十天呢。

无天没说什么,但明显很不服气。

再上船出发时,不知道是不是无天的注视让那堆父子有了戒心,他们看见我们时,眼神变得格外警惕和凶狠,我没兴趣和他们发生争执,约束无天和无心不要出门惹事,就在舱中随我修炼。

只是隔壁时时传来歌舞声,有时候到了半夜也会有两三声琵琶,我探头出去看了一眼,隔着虚掩的门缝,看见是那个美目盼兮的年轻女子在船舱里操琵琶,两名侍女随同摇铃鼓和沙锤。经过了万佛窟一役,我对江湖上这种玩乐器的有了格外的阴影,好在仔细聆听了许久之后,其中并没有丝毫内力的波动,看来应该只是一个简单的歌舞班子。

一路无话,直到船再次停靠在一座名为云波荡的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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