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个陌生女子的来信

晴空中的赤日不如我的热情猛烈;黑夜里的月光不及你的话语温柔。

—谨以此书献给远方的你.

【一】

“我是谁?”

他觉到自己身处于璀璨的光道,各种不同色的弦丝紧紧团拥着自己,望见一颗蓝色的星,接着看见一个灰白的星,再看到一个火红的巨星。群星璀璨的绸带映入他的眼帘,“是银河—那是银河!!!”他不禁喊了出来。

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身影浮现在他脑海里,又蓦地消失在灿烂的星河中。他当即被一片混沌吞噬,只剩下永恒的静寂。

从梦境醒来,他觉着身体昏昏沉沉的,瘫坐着发怔了好一会儿,冒了一身薄汗。屋子里的空气有些许干燥。他感觉小腿下方有个小物件扎着自己,便伸手去摸起来。呀,是一尊古希腊雕塑,上面镌刻着奇怪的字母,“?ktopa?”。“这不是特洛伊王国的第一勇士,大英雄赫克托尔么?”他喃喃自语道。离床沿三尺多的地方,立着一个笨重的胡桃木书橱,上边儿排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黑褐色的写字台上铺着横七竖八的纸页,还有一盘新鲜的橘子端放着。

天灰蒙蒙的,窗外飘着银白的雪花,院子里的寒风呜呜地吹着,落叶沙沙作响。他感觉这一觉睡得很长久,很沉,简直像一块女娲补天多出来的石头。仿佛刚刚从遥远的黑暗中逃离,努力回忆昨日所发生过的事情,可是终究无果,无论怎样强迫自己都不见效验。他莫名地想哭了,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泪水在不知不觉中从眼角处缓缓滑落。他觉到失去了一些东西,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可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窗外忽地传来奇怪的声息,他自感神识还有几分迷糊,吃力地尖起耳朵细听,原来是一只猫儿在叫。不多时,一只灰乎乎的脑袋在窗边顶开了一道不很大的缝隙,它想钻进来。首回似乎不济事,灰脑袋又如此顶了几次,砰的一声,一条滚圆的黑影落在地板上。他定睛一瞅,是一只虎头虎脑的狸花猫。在这当口儿,灰脑袋嘴里叼着一封信笺,往床沿一蹿。看着灰脑袋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却显得格外镇静,因为他在这只猫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无法言喻的亲切的气息。灰脑袋松了口,把信笺放在床被上,轻唤了几声,趴住了。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望了望灰脑袋,又注视了一会儿眼前的信笺,眼神里闪着好奇的光。信笺上有一枚很别致的樱花邮戳,散着一阵幽香。他感觉手中托着的似乎不是一封信,而是一个樱花盛放的四月。

“下一个樱花季,我们一定一定一定会再相见。望君珍重。云莹(?)

信笺上只有很简短的两行字,字迹娟秀灵动,这显然是出自女子的手。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在拥抱自己,抚摸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女孩的名字闪现他在脑际,但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又消失不见了。这也许是一种微妙的错觉和巧合吧,神奇又迷人。“莹”字后面似乎还有一个字,不过由于沾上了雪水,已经模糊不清了。他揉了揉眼睛,想找到更多的信息。终于,他发现了一个日期的字样:“一月六日.”。月份前边的地方只有浅淡的一道灰痕,也无从辨认了。

他想不起来有这样一位女子,给自己来信的女子。他拍了几下自己的脑壳,竭力去联想一切和这个女子有关的可能。末了,也是徒劳一场。灰脑袋微微起伏的侧腹,着实惹人喜爱。他忍不住去摩抚它,小家伙浑身软乎乎的,毛茸茸的,它睡的很香甜。一些断层的感觉得到了缝合,整间屋子都变得轻盈起来了。

窗子外面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白色的世界。记忆像是被某种力量笼罩上了一层水雾,需要一个充满元气的朝阳来唤醒。雪渐渐地下小了。屋子里安静极了,他甚至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带着疑惑和不安再次睡着了。

拂晓时分,楼梯口传来一串低沉浑圆的响声。有人上楼来了。

砰砰砰。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接着就有人说话,话音压的很低,带着哀伤的语调。

“幸子,这已经是第四天了,天来还没醒来呐。观音菩萨哟,一定要保佑我的天来。”

“妈,放心吧。天来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妈且放宽心些,等吃过早饭我再陪您到观音寺去,给天来祈个吉福。”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有两个人走了进来。天来隐隐约约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距离自己愈来愈近,意识已清醒了几分。在微弱的晨光照射下,一个妇人和一位老者的轮廓开始变得分明。妇人穿着象牙白的毛衣,纺绸的酱红裤子,一双淳朴善良的眼睛,一副日夜操劳的疲惫神色。这是他的母亲。老者呢,是一位年近七旬的祖母,鬓发如银,披着一件秋香色的对襟大袖袄,手上戴着一副翡翠镯子,目光流溢着慈祥,面容清癯,一脸忧戚之状。

“天来,你醒啦?!”妇人满怀惊喜地问道,且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床边。

“嗯…你是…”天来迟疑了一下。

“我是你的母亲呀,你这孩子怎么…不认得我了么?这是你祖母,她老人家可为你愁坏了。”妇人一只手紧拉着祖母,一只手悄悄地拭泪,嘴角微微地颤着。

天来四下打量屋子,略略巡视了一番,发现旁边的书桌上躺着一块黑色的鹅卵石,他立刻被某种魔力吸引住了。它是那么纯粹和完美,山河日月孕育了它,却没有给它留下疤痕。他感觉到身体深处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刹那的痛苦,虚虚实实,他觉着自己确乎已经死过一回了。

“噢,你是我的母亲…”

天来的瞳孔圆睁着,拼命想在跟前的母亲和祖母身上寻找到可以印证记忆的线索。显然,他已经如愿找回了一部分的记忆。

“孩子,你快躺下吧,仔细受了风寒。这几天你好生养着身体,先不要出门啦。”祖母一面说,一面用苍黄的双手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生怕他真的着了寒。

“祖母,我睡了多久了?我是不是病了?”

“四天啦,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啦。昨儿个你的同学段原和苏青如还看你来啦,多好的两个孩子呐。我活了一辈子啦,却从来没有发现四天的时间居然可以这么长哩。”

至于是不是病了,祖母避而不答,似乎后半截话凭空被空气吃了去了。幸子下意识地和祖母交流了一下眼神,表情显得有些为难的样子。紧接着是一阵沉默,空气好像冻结住了,屋子里甚至听得清灰脑袋睡觉时发出的咕噜咕噜声。

“妈,天来醒了我们就放心嘞。让他先歇息吧,我下去给他熬碗清粥,好调养调养身子。”幸子转过话锋,说罢,就牵着祖母下楼了。

天来没有追问自己为何长久昏睡,至于那封来路不明的信,本打算向母亲问个究竟,可回头细细一想,这毕竟是女子写的,现在就问母亲,总觉得有些突然,而且不妥。终于,天来没有把这个奇异的事件和家人坦白。他望着书桌上黑晶晶的鹅卵石,一段熟悉的温情涌上心头,总觉着在哪里见过这块石头。神思远飘,像走进了一条没有尽头的胡同,要么不住地往前走,要么选择原地等待。这是多么绝望的体验呵。

随着红日的高升,银红的霞光渗入屋子,他感受到一股暖流在自己身上穿淌,渐渐地一些人一些事在脑海里清晰起来。记忆的碎片在这一刻开始汇聚、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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