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破次元壁番外

“伊马!你又上哪去!整天乱跑!”瘦削的妇人一把放下木盆,追着那灵活的小身影吼道。

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擦了擦鼻子不敢回头,一溜烟就消失在浓密的树荫里。

“随他去吧特丽莎,”邻家太太笑起来,弯着腰凑在溪涧旁边洗苹果,“这些年孩子们跟着大人颠沛流离,好不容易过上点安稳日子,还能跑能跳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妇人渐渐松开眉宇,便叹口气蹲回原处。

她俩身后的旧麻布上堆着成山的新鲜苹果,都是男人们这两天刚采收回来的。老幼妇孺则按照山下那位庄园主的要求将苹果按品相分类,最高等级的直接装箱运走,次一等的要刷洗干净,检查虫洞,据说是要卖去酒厂做女士露酒,剩下的便是即时罐头和果汁的原材料了。

特丽莎和邻居露辛达太太一个分捡,一个刷洗,效率不高却十分仔细。

她们两家人在战火中相识至今,彼此都饱经风霜苦难,如今有一个和平的落脚地,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尽管不富裕,尽管作为黑户和战争难民的双重身份让他们无法正大光明的活在人前,可比起一年之前,现在的生活堪称天堂。

这一切都源于那位心胸宽大的庄园主人,他们满怀感激的同时也对曾经的冒犯而愧疚,却不知除了更勤快地干活还能如何报答。

特丽莎不禁又叹口气,扭头看了看四周,低声对好友说道:“前几日我半夜起身,偶然发现有人聚在坦兰家里商量事情,隐约跟那位皮尔德翁相关,不知他们又打算做什么事来。”

露辛达微微一怔,“……眼下日子越过越好,可千万别出幺蛾子了。”

“谁说不是呢。”特丽莎皱眉用力拧干布巾,“这皮尔德翁去哪儿不好——”

“嘘!慎言!”露辛达睁大眼睛一把掩住她的嘴,“他虽是个普通人,但他身后的人可不是……‘风把秘密吹进他们的耳里’。”

特丽莎愣了下,迟疑地点点头。

微风飒飒地拂过树梢,仿佛一阵沙沙的絮语,窸窸窣窣地飘向远方。

两个女人神经质地一缩脖子,对视一眼纷纷闭嘴埋头不再吱声。

小男孩儿伊马却没有大人们那么多的疑惧,他迎风张开细瘦的双臂,嘟起嘴“呜——呜——”地瓮声叫着,好像一架小小的飞雷机,灵活地在石涧中辗转攀跃。

直到他爬上山顶最高处的石台,这不知疲倦的小型永动机才心甘情愿地熄了火,安安静静地摸索过去。

石台很窄,是个宛如高高昂起的船首般削尖的岩块,有些陡峭险峻,却能站在群岚之上俯瞰远处起伏的农田,和缩成巴掌大的古老瑰丽的庄园。

大多时候这里是伊马一个人的秘密基地,村子里孩子很少,大的已经要帮家里干活,小的又玩不到一块儿去,剩下几个嘴碎的小姑娘,伊马如果今天带她们来,不用到明天,半道上他妈就能把他的屁股揍开花。

而现在,他的秘密基地有了一个分享者,这个伙伴有时会失踪一整天,有时又会呆在岩石边缘,举着他那有三个筒的古怪望远镜一坐坐很久。

伊马百无聊赖地蹲在后面,不过他自认是个不平凡的男人,男人就要有充足的耐心。

不过意外的是今天对方并没有让不平凡的七岁男人等太久,他拉开灰扑扑的兜帽,露出底下一张沟壑纵横的面容,长长的白发在阳光中如加持了特效般熠熠生辉。

这是位一眼可见其年迈同时又一眼无法断定其年纪的老先生。

他蓄着及腰的白胡子,用翠绿的草叶子整整齐齐地束在一起,微笑的时候,眼角的纹路会像月牙一样温和舒展。

“抱歉,伊马,我又占了你的位置。”他说,努力往旁边挪了挪,“来,坐这儿。”

伊马摇摇头没有往前挤,他吸吸鼻子看了看老人手中的望远镜,眼中有着藏不住的好奇和渴望。

可他很懂事地什么都没问,转头从屁股后的布兜里掏出两个卖相磕碜的苹果,把大一些的递给了他的忘年交。

老先生眯缝着眼笑起来:“这就是你种出来的苹果?”

伊马快活而骄傲地挺起单薄的胸脯:“是的!虽然很少,可特别甜!”

老先生颠了颠手中长得歪歪扭扭但格外沉实的果子,“唔,还缺少一些阳光。”

伊马瞪大圆溜溜的黑眼睛,纠结无比:

“它太矮了,总被挡着光,可现在已经跟石头长在一起,没法儿移植啦。我也不会那个什么往树杈子里种树杈子的办法,听我妈说要种树杈子才能长大果。”

“能结就说明它还坚韧着呢。”老先生不以为意地摸摸胡子咔滋咬了一口,竟是意想之外的甜脆汁丰,清香馥鼻。

他慢慢品尝着,半晌不知何故又笑起来,一边啃一边叹息:

“真是丰饶的土地啊。”

伊马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年纪小,但这些年却也看了不少,自认是个见多识广的男人:

“和平,珍贵。”

大片的废土,昏暗的天空,无数流离失所的人们,还有一座座毁于炮火,又在战争中复兴的钢铁巨城。

他不喜欢那些地方,压抑、痛苦、充满了危险的铁腥气。欲望和绝望像齿轮一样紧拧在一起,推动着所有人在炮口下起舞。

老先生表情微凝,他看着这个才丁点大仿佛豆芽菜的小男孩,目光中缓缓流泻出一丝悲悯与怀念。

“我年幼时……外面的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他招招手,示意小孩坐到身边来,“我的故乡玫瑰城,是座名闻遐迩的大都会,在每年初夏时分举行太阳盛典。

每个国家都会派出代表使团,带上自己这一年的成绩,来交流竞技,来炫耀。

一心求学的初生牛犊们还有机会见到各位深居简出的大导师,当时仍在世的西拉克大导师能以一己之力让玫瑰城飞起,令十三条白金瀑布日夜奔腾。平民乘坐象牙船逆流而上,到城里去共同狂欢。

玫瑰城下还有秘密之城,它名为日月辰星,只在玫瑰城飞向天空的那一刻才会向世人袒露它浩瀚富饶的宝藏——无数人为了撷取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而竭尽全力,今年未成,明年再续,生生不息……”

老人不禁露出些微笑意,伊马听得一脸神往,忍不住插嘴问道:“那宝藏是什么?”

“是智慧和文明迸发的源泉,”老人摸了摸小孩的头,缓声回答,“是伟大灵魂遗下的永恒光辉。”

伊马眨眼懵懂地点点脑袋,这宝藏听起来跟他想的不太一样,不明觉厉。

他咔咔几下啃干净小苹果,一挥胳膊将核儿掷向葳蕤的森林之中。

或许来年,又能在某处看到一棵稚嫩的树苗。

一大一小静坐了片刻,享受着山间温凉的风和辽远的寂静。

“皮尔德翁,”小孩突然开口,“你马上要走了吗?”

“唔,唔,不一定。”老先生捋了把胡子,“本来是该走的,不过……我有一件想去确认的事,这下得等我的朋友来保、咳,陪我才行了。”

伊马有些开心,却仍努力端着成熟的人设:“嗯,如果你要去哪逛逛,我也可以陪你一下。”

皮尔德翁又眯缝起了眼睛笑,“伊马啊,你识字吗?认得地标吗?会看地图吗?”

“……不、不太认得,”小男孩不好意思又倔强地梗着脖子,“我是黑户!学了也用不上,进不了城!”

“哦,真遗憾。”皮尔德翁摆弄着他的望远镜,漫不经心道,“我的朋友也到了收学生的年纪了,要是连他的入门题都看不懂,多可惜。”

“!”小孩的眼睛噼啪乍亮,他犹犹豫豫地搓着裤边的小洞,吭吭哧哧好半天:

“那、那行吧……你能教我吗?先从名字开始……”

老先生快活地捻着胡须,将手中三角形的黑金色望远镜递出去。

“不不不,先从了解你脚下的土地开始。”

伊马又惊又喜地看看他,将小手在衣服上反复蹭了蹭,方才小心翼翼地端过去。

“这是三智镜,一知远近,二知因果律,三知古今。关于第三知,若是真想看身前身后事,必须得付出双倍的时间为代价,但如果一不小心看多了……”皮尔德翁温和地道,“记住了,不要好奇,玩弄时间的人,必受时间的玩弄。”

伊马吓得连忙捂住那泛着奇异光芒的目镜片,它的镜体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看得久了,便仿佛游动起来了一般。

皮尔德翁掏出盖子盖上去,轻轻一扭,随着细微的齿轮滑动的声音,那盖子正反旋转几下严丝合缝地嵌接在了镜筒上,就连花纹都缜密地对在一起。

“这是个很古老很危险的炼金产品,”皮尔德翁似惋惜似感慨地抚了下那凹凸不平的纹路,“但很适合作为那把启蒙的钥匙,来,这是一智镜,它的调焦旋钮在左边,近可咫尺,远可至山海之外,啊,当然,它的创造者在其中做了诸多限制……一般而言,它只是个性能卓越的普通望远镜罢了。”

伊马很聪明,几下就明白了操作方法,端着比他脸还大的望远镜小心地调着距离。

“哇……哇!”

“你在看那座庄园吗?”

“嗯!我妈不让我靠近那里!”

皮尔德翁笑了下,跟着眯眼远眺,仿佛能透过遥远的距离望见那座庄园边上昂藏的铁杉树林,修剪丰美的蔷薇迷宫里雪白纯洁的人鱼雕像,和宝石般色彩斑斓的玫瑰花窗。

小孩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唇,眸光微微发亮。他不是没见过富绅贵族们的宅邸,但那种连仆佣身上都流露出温柔平和的地方在他的记忆里却是前所未有。

——富庶、宁静,令人打从心底感到满足。他想生活在这里。

皮尔德翁微笑着拍拍伊马的脑袋,示意他把注意力放到二智镜上来。

二智镜的物镜筒长得有些奇怪,像一个外翻的喇叭花。

伊马不明白他将要看的因果律是什么东西,但他是个喜欢做完了再问问题的男人。

小孩兴致勃勃地眯起眼睛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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