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头从薛宝来的腰包里拿了些碎银,十两左右,并不多,但在小饭店里一顿餐食酒水够了。
包房内,肉食备齐,酒水充足,王头拧起坛子消愁似的喝了一大口。
“还是这烈酒好喝,不像是大酒楼里面所谓的陈酿,看似入喉香柔,一股子臭味儿。”
听着王头意有所指的话,看着有些抑郁的众人,薛宝来不语。
恶犬杀人案草草结案,心里窝火。
“来来来!王头,今天我做东,你可得给面子多喝点。”
酒是忘情圣水,薛宝来拿起坛子灌了一大口后说道。
王头大笑,回敬一口,其余人纷纷效仿,气氛顿时乐呵了起来。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话也是敞开了说。
王头右臂搭在薛宝来肩膀上。
“小薛啊,今天的事儿,你就当没发生过,你还年轻,上面有人,机会还多着吗,可别犯错啊。”
身旁的大麻子脸笑了笑。
“王头,这么看重新来的?也没见你关心过我。”
听大麻子脸这么说,王头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滚去喝你的酒,凑什么热闹,你小子比我还精,哪儿需要我交代。”
连捧带骂的被说了一通,大麻子乐呵呵的找别人去喝酒。
薛宝来敬酒拜道。
“王头教诲,属下铭记于心。”
王头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只是眼神中带着落寞,薛宝来能看出来,这是个有故事的中年男人。
年少时或许意气风发,可被污泥染了身,被暗流拉下水,从此想清清白白,就已难如登天。
“王头,属下不才,有一句诗想送给您。”
这下所有人都来了兴趣。
巡捕都是武夫,武夫就是莽夫,虽识得几个大字,但比不得豫儒书院和豫法书院的读书人,能说出两句诗,在莽夫之中都是文化人。
大家想看看薛宝来有没有真本事。
薛宝来左手端酒,右手抽刀仰天而指,豪迈之气飘然而出。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众人眼神发亮,虽不懂诗中之意,但反复嚼读,却觉得心中畅然,一股豪迈之情不展不快,连带着心里怨气也去了不少。
王头嘴里喃喃自语,不停地嘟囔着这两句话,失魂落魄后癫狂大笑。
“好一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小薛啊,你这本事不去读书,当武夫实在可惜啊。”
薛宝来谦逊道。
“和豫儒书院和豫法书院的学生比起来,我自愧不如,就不去丢人现眼了。”
王头笑了笑,继续喝酒,大家也没把薛宝来的话放在心中,只是看向薛宝来的眼神中带着钦佩。
半句诗,解了多年心结。
大乾有两个书院,豫儒书院和豫法书院,前者主张以儒治国,后者以法治国。
如今大乾法典已乱,豫法书院日渐势微,而豫儒书院就此崛起,被封为正统学院,达官贵人皆以幼子读书于豫儒书院为荣,朝堂百官多也出于豫儒学院之中。
这顿饭,吃了足足一个时辰,酒坛子堆满了屋子,大家走路都是晃晃悠悠。
“今儿个大家都喝高兴了,给你们放半天假,下午不用巡街,好好休息!”
“但若知府传唤,必定要及时赶到,莫要延误大事。”
巡捕们欢呼而去,留下头重脚轻的薛宝来一人在风中凌乱。
“喂,我喝醉了,没人扶我吗?”
别人好歹能走路,薛宝来是真的走不动啊,无奈之下让店小二收拾了临时住处,躺下呼呼大睡。
王头也喝了不少,回到家中,看见门外有人等候。
年轻者白衣长衫,背负书篓,高冠而束,生的一副俊俏美人的皮囊,却是男儿之身,透着书生意气。
年长者与王头打扮相同,同为巡捕头。
“老王,又出去喝酒了,没个婆娘管管,可别哪天喝出了事。”
听见嘲讽,王头顿时不乐意,笑骂道。
“你他娘的就不会说好听的?找我什么事?是不是你儿子出息了,要来羞辱我。”
俊俏男子对着王头一拜。
“小生薛鹤清,听父亲说王叔好酒,特从书院老师那里求了壶佳酿,还请笑纳。”
说罢,俊俏男子拿出一壶花雕。
王头拿过酒,掀开盖子闻了闻。
“好酒,果真是好酒,老薛,幸好你儿子在豫法书院,这酒我还能喝两口,豫儒书院的酒,我可不喝。”
莽夫看不惯儒家文绉绉的一套,反而和法家谈得来。
老薛叹气似的说了句。
“犬子不才,而冠之年不过八品立身境,羞愧啊。”
王头笑骂道。
“二十岁就到了八品,还是读书人的八品,够你吹上一阵子,我无妻无子,别在我面前卖弄。”
“不过王叔刚得了半句诗,想考考你。”
俊俏男子来了兴趣,读书人被武夫考教,实属罕见。
“王叔但说无妨,小生洗耳恭听。”
王头清了清嗓子,学着薛宝来的模样抽刀吼道。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老薛听后,时而皱眉,时而恍惚。
俊俏男子却如被施了定身术,呆立不动,嘴里喃喃着两句诗。
片刻之后,俊俏男子疯癫似的摇晃着王头肩膀。
“王叔,此诗乃何人所作,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啊!”
读书人,最在意形象,癫狂之事少有发生,王头疑惑说道。
“这句诗很厉害吗?”
俊俏男子连忙解释。
“王伯,我大乾诗坛落寞已久,几十年未有旷古烁今诗句诞生,如今这一句,足以震惊文坛,您说厉不厉害。”
王头惊了。
震惊文坛四个字可不是随便说说。
“实不相瞒,此句乃是今日府衙上新入职的巡捕所作,下午他去休息,我不知家门所在,若你想见,须等明日才可。”
俊俏男子连忙说道。
“不急不急,莫要惊扰了高人,我明日一早必定亲自去府衙拜访。”
王头点点头,带着老薛进屋内饮酒,似有事情商量。
俊俏男子低头离开,心中一直品鉴着半句诗句。
酒楼中,躺在床榻之上的薛宝来满头大汗,他的意识再次进入了识海,看见了清平录。
与之前不同,黄皮清平录变成了血红之色,恶犬杀人案的六个死者悬浮在清平录上,化作厉鬼扑向薛宝来,吞噬着薛宝来的意识。
如刀劈斧砍般的疼痛让薛宝来青筋炸裂。
“啊!”
房间中,薛宝来惨叫一声,清醒过来,看着被汗渍浸染散发着酒气的床榻,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