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医者的自白

强颜欢笑的表情、声音也故意装作开朗——如果仅仅是听这段录音、或者是把他的样子拍成是照片展示给他人看的话,应该很少有人会认为这个人是在回忆这么悲惨的往事,是在提及如此压抑的话题。

甚至如果是拍摄成视频播放、也未必能体会到他真正的情绪。

然而如果是和他身处同一空间,空间内温度和气压骤然降低,即使不是原本就被阴影和噩梦困扰着,而是在正常的环境下成长仅仅是拥有正常共情能力的人,在嗅到此刻的空气时想必也会略感窒息。

倏然间、他回过神来,发出低低地一声惊叫。

林山以为他是在边回忆边自白的时候,本来是想要小心翼翼维持在自以为适当的程度,结果却还是没办法精准掌控,不小心触碰血痂的力度大了点、以至于还是触碰到了即将失控的界限。

林山正想要劝他“抱歉,我的一时失控勾起您的心病了。太难过了的话、就不要再勉强自己了”,发出了低低惊叫的无相却先向他道起了歉。

“对不起、王夫殿下。在下一时控制不住心绪,和您说了不少不该说的话,这些话题想必在同样心中有伤的您听来不算黑暗、却也甚是无聊吧——”

他的手垂在身体的两侧、肩膀垂下苦笑:“如果您认为情绪被我影响到、甚至对表面看上去似乎是纯白,连名字都是‘无相’的我其实竟然会被这种问题困扰而略感失望,那么就拜托您把刚才听到的话全都忘掉吧。”

“……”

林山忖度了片刻、无相已经完全背转过身去,根本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但林山多少能明白、之所以会把身体背转过去,是不希望期待的眼神影响到对方的答案——流露出期待、对方本来能坦率表达的情感也会不自禁被气氛所带动;

尽管无相吐露真心比自己要容易得多——甚至对自己这个今天才算第一次正式见面的人都能把话说到这地步,但期待的感情却不见得会因为面对的是陌生人就会减弱——

很多时候、反而对陌生人更容易倾诉真情实感,也更容易对刚刚建立起关系的人心存期待,越是熟悉反而有更多心绪无法干脆地表现出来。

当然、这也可能是被无相勾起了他太多共鸣感的自白影响,不自觉就把自己的心情完全投影到了无相身上——然而无相本人的思考方式其实和他不一样、无论是对陌生人心怀期待、还是恐惧被他人看到自己落寞的样子并为此感到羞耻害臊全部都是过度代入的一厢情愿,但林山在短暂地思考之后、还是决定摒弃演技和算计,将自己的心情诚实地告知——

“怎么可能忘得掉啊。”林山停顿了一下、缓缓道:“失望什么的当然也不会——毕竟我还不够了解您。

当然、如果单凭第一印象,当然是有一种纯白无垢感——前提是不是以死尸的状态被我从水中捞出来。然而那样的初次见面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所以不管其他人对于你的印象是天才、首席医师还是别的什么,我反而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办法把您当成正经人。

所以其他人可能会失望的部分、我倒是莫名松了一口气——啊、原来这个第一次出场就在水里泡着装死的话唠也有正经的一面,反而分数是提升了。”

无相的身体轻轻一晃。

由于是背对着林山、林山无法确定他的表情。

但至少工坊内的温度似乎比刚才要稍微温暖了一些、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也略有些散去。

“即便——”无相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咬着牙齿、按捺着想要哭出来的心情:“即便话语与方才面对木王阁下时是相反的——在下根本不是那么轻易就释怀、甚至明知道也许让那些凶手为我的妹妹免费整理仪容才能让已拥有了知性的他们彻底放下缠绕他们的过去,但我却根本不想给他们赎罪的机会——

只是想象他们用手触碰妹妹的身体就会赶到恶心、哪怕她已经死去多年,早就没有意识了,多让活着的人彻底解脱也是好的——但我却会想着凭什么那些家伙要从罪恶感中解脱,他们也能够被鬼影子缠一辈子、当时的畅快转化为折磨,内心被烈火灼烧才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平静、但情绪想来却已无法自控了,用手抓着肩膀还是微有些抖颤。

“这样的、不是很卑鄙也很恶心么。我时常会想,如此卑鄙恶劣的我,根本就称不上宫廷首席医师的位置、也不配在治好了病人时那些病人的笑脸以及不绝的褒赞——母亲那样高尚的人格我模仿不来、却继承了她的天赋和血脉,时常被人等同看待。

被当做首席医师固然是我的才华、当然也和天赋血脉息息相关,我是我们家族唯一剩下来的那个,当然首席医师的位置就属于我了。

当初活下来的不是我、是母亲自不用说;是阿寂,她也一样能坐在首席医师的位置——

所以刚才在花园内问寒的话、我回答不出来,想帮着王夫说什么做什么,就像是个傻子一样杵着。

毕竟、只有在其他人眼中看来我是德行相配、我自己却很清楚自己是个伪物,更多是运气和运命推波助澜。我一边享受着运气为我带来的福利、装模作样假扮医者仁心,同时却是到现在大脑时而还有杂音轰鸣。

杂音响动得太厉害,笑脸也没办法支撑我活着的欲望、也找不到任何生存的意义,一不留神就在寻死了——然而偏偏家族里的人为救我却赐予了我不死的祝福,根本就死不掉。

尽管我对外都说我的自杀是为了缓解压力、每次自杀结束之后负面状态都会清除、大脑会空白一片,精神也会变得清爽——其实基本是骗人的,大脑确实是会空白,精神却是空虚——”

“那——”林山凝着背影、轻轻地闭了闭眸:“我问您一个问题好了——”

“什么问题?”

“您拒绝那些凶犯们为您的妹妹整理仪容、他们要是再次受了致命伤,只有您能救,您就救吗?”

“当然会救啊!”无相不假思索。

听到这个答案、林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这个问题就是以无相会肯定为前提问询的,如果无相说了“不”字的话,他还真要重新考虑了——不仅仅是慰藉的话,包括对他的认知也要全盘推翻重来。

“为什么?”

“牺牲了救治我妹妹的机会、也拖延了我母亲最佳治疗时机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才换回来的性命,我怎么可能会让他们轻易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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