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之厄

二十三年前,云中郡沐家乃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商巨贾,虽家财万贯不愁吃穿,却是膝下无子,终年求神拜佛亦是无用。

不少人劝沐老爷再娶一房,纳个妾,兴许便能生个儿子出来以续香火,哪怕不是儿子,生个女儿也是极好的。

但沐老爷却是个极重情之人,他只是叹道:“若上天真要我沐家绝后,我自受之。”

可他甘心如此,不代表沐夫人也愿意听别人说闲话,某日,沐夫人以重金购得一尊古怪的白衣红莲观音像,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所制,卖给她的是一名云游道士,他只说这尊观音像非常灵验,有求必应,但有予必有取。

沐夫人这么多年未曾产子,别人明面上虽不会多说什么,可到底背后有些闲话,她哪里顾得上这么多,只当是上天网开一面,感念老爷这些年的善行,这才派了个云游道士送来观音像。

她沐浴斋戒三日,独自在厢房中跪拜观音像,恳求老天赐她一个儿子,说来也怪,就在她开口求子,拜下去的那个瞬间,便涌起一股非常强烈的呕吐之意。

随后整整十天,沐夫人高烧不退,但肚子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隆起。

夫人要生了!?

这倒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奈何这速度实在太快了些,沐府上下皆不敢相信,甚至请来了全郡城的名医给夫人看治。

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夫人已经怀胎一月有余了,这才有孕吐的反应。

就在众人欢喜之余,之前卖给夫人观音像的云游道人悄无声息的进入沐府,取走了那尊已经出现裂缝的白衣观音像。

寒来暑往,次年一月初七,大雪,沐夫人产男婴一名,取名晚吟,定字兰卿。

此子一出生,便成了沐府上下的心头大事,骂不得,打不得,集所有人的宠爱于一身,堪比那世家公子,从读书写字考取功名再到与谁家小姐成婚,全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沐晚吟出生的第七年,四月初二。

阴雨连绵不休的夜晚,沐府上下三十多口人全被魔物所杀,甚至连那只缺了牙的老黄狗都没能幸免,精血耗尽,干如骷髅,魂魄都被抽了去,连当鬼的机会都没有。

外人皆道是妖魔作祟,沐家这些年积德行善却落得这般下场,唯有唏嘘而已,却无人知晓那一夜屠戮沐家的不是什么妖魔,而是玄空门宗主及其门中长老。

为了修炼某种邪术,玄空门经常借着妖魔的名头,肆意屠戮云中郡及其周边的村庄。

一个郡城就仿佛只是供养玄空门的牲畜圈,他们想杀便杀,无人会怀疑,只因为他们是云中郡内最大的玄门,他们对外说是妖魔作祟,那便是妖魔作祟。

至于真相如何,谁又会去关心,郡城内的百姓也好,世家也罢,皆毫无保留的信任玄空门,或者说他们也只能选择相信。

只是那天过后,沐晚吟从一个人人宠爱的公子哥变成了玄空门的弟子,说得好听些叫玄空的亲传弟子。

说得难听些,不过是玄空圈养的一条狗罢了,只待时机成熟,便会以鼎炉之术夺取他的玄阴血脉。

沐晚吟不得不顺从,不得不对外表示,当日是玄空门从妖魔手中救下了自己,一方面是为了活下去,另一方面,又有谁会去相信一个七岁孩子的话。

否则,他们就会认为沐晚吟那天晚上被吓疯了,被吓傻了,以至于分不清妖魔和救命恩人。

为了保证鼎炉之法的顺利,玄空对于他的要求愈发严苛,稍有懈怠便以咒法惩之,沐晚吟的确天赋异禀,他进步的速度甚至远超那些大派弟子。

玄空以及各种邪术功法,助长其修为,他要的就是沐晚吟能以最快时间突破至金丹,哪怕拔苗助长也无所谓。

鼎炉之法不同于夺舍,而是以灵力的相性为基础,吸纳身为鼎炉一方的精血以及内元修为,根据施术者的修为高低。

对于鼎炉的修为高低亦有不同,玄空久困瓶颈,难以突破少清,故此需要沐晚吟修至金丹,方才能真正助他打破瓶颈。

此前沐晚吟虽有心报仇雪恨,却身中十绝咒,只要玄空一个念头,就可教他生不如死,这种状态一直持续至他突破藏神境。

自那以后他的神魂每强大一分,十绝咒的控制力便减弱一分,龙门境后十绝咒效力更是只余一半。

但他依旧隐忍蛰伏,不断提升修为,找寻着机会,为得就是一击致命,因为他很清楚面对玄空这种人,自己只有一次机会,败则亡!

或许玄空也知道沐晚吟的心思,但他从没有将其当回事,对于金丹境圆满的修者而言,龙门境不过是蝼蚁罢了,翻手可灭,况且他寿限将近,也乐得沐晚吟奋发图强,仇恨是最好的动力。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云中郡屡屡出现邪魔作祟终于引来了道陵的注意,他们只当是玄空门办事不力,故而派了两个弟子前来。

玄空自是不愿意被道陵抓到什么马脚,故而提前安排好了剧本,打算配合道陵的弟子演一出降妖除魔的戏码,打消对方的疑虑后,再消停一段时间。

沐晚吟不可能错过这种机会,当着道陵弟子的面向玄空请愿下山除魔,只可怜邱林和少恭,本是为了除魔而来,却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说到这,白灵又饮了口酒,托着下巴,眼神迷离的望着窗外滂沱大雨,深深叹了口气,道:“何为人,何为妖,何为善,何为恶,谁又能说得清,一者因寿入魔,一者为恨成狂,旁人只道可恶,实则可悲。”

陆含光听罢久久没有做声,半天才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就不怕沐晚吟或玄空门把你灭口吗?”

白灵不答,只是喝下最后一口酒,神态微醺,更添三分妖艳,笑道:“与你们何干?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有这闲工夫不如赶紧把印记祛除,速速离开,莫要再扰我清静。”

陆含光自然也不是一个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何况白灵还是个妖精,当下冷哼了一声,再度闭目冥思起来。

事已至此,也唯有先按照白灵的方法将印记祛除,然后尽快离开云中郡,至于玄空门和沐晚吟之间的恩怨,等师尊回来后如实告知便可。

萧念雪却没有这么好的精神,从昨晚起他就没有休息过,一分一秒都不敢懈怠的祛除沐晚吟种下的印记,直至今早才起身稍稍放松片刻。

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已是消耗殆尽,而且还饿的前胸贴后背,头昏眼花的,完全无法集中精神。

萧念雪有些尴尬的问道:“那个……有没有吃的东西?”

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敌不过饥饿。

白灵装出一脸迷惑的模样,左右环顾了一圈,耸了耸肩道:“你在问谁?我吗?可我的名字不叫那个,我叫白灵呀。”

萧念雪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白灵这番话问的他一脸窘迫,僵了好一会才道:“白灵……”

话还没出口,白灵再度打断道“可懂长幼尊卑?”

“白灵……姐?”萧念雪试探性的叫道。

“诶,等着吧,我去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吃的。”

白灵笑吟吟的应了声,也不知是因为这声姐,还是因为萧念雪的窘迫,她竟觉得莫名有趣,都快忘了上一次和人正常聊天的是什么时候了。

走进里屋,白灵忽然拍了拍脑门,是了,自己上一次住在这里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压根也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但外头那两位显然也没有到达辟谷的境界,真要三天不吃东西,非得饿死不成。

“这样吧,我出去一趟,你们不要乱跑,方圆三十米之内我设有阵法,一旦离开便可能被沐晚吟察觉,听懂了吗?”白灵回身嘱咐道,也不等两人回答,便出门去了,转眼已消失在大雨之中。

咕……咕……

白灵离开之后,陆含光像是泄了气一般瘫倒在了地上,肚子也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他使劲拍了拍脸颊,道:“莫非昨天不宜出行?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啊,唉。”

萧念雪盯着外头的大雨,缩了缩脖子,这屋子虽不至于漏雨,但湿气很重,本就宽松的衣服穿在身上湿冷的紧,他走到陆含光身旁,跌坐下来,靠着竹墙,叉开话题道:“师兄,初慧之后该如何修行?”

陆含光虽心情烦躁,但毕竟眼下师尊不在,他必须承担起师兄的职责,当即一改懒散的模样,正襟危坐道:“初慧下一境,乃是识念,此为亦可称之为神通境,顾名思义,便是入了此境,方才能初步驾驭咒术神通之法,需……”

萧念雪听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道:“师兄……你说我真能在三年内突破至纳海境吗?”

陆含光闻言一时语塞,只是干笑了两声,安慰道:“这有什么难的,别说三年,我看以师弟你的悟性,两年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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