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典韦是早夭的命

夜幕降临,十里谷道竟然亮起点点星光,微风吹过,点点星光晃动,犹如光龙酣睡摆动着身体……

一阵人喊马嘶声隐隐传入,趴在柜台上看似已经睡着了的周三猛然挺直了身体,想也未想便直奔店门外,来到门外时,这才发现,原来已经有不少人如他这般,全向西而望……

“当是洛阳的兵卒。”

周三回头一看,原本正在店内吃饭食一家人,听到动静也都走了出来查探,见文弱书生开口,另一名极为魁梧雄壮汉子走到路边,目力极好的汉子像是看到了护卫在马车旁的百十骑,转身来到文弱书生前,就在周三一脸失望回屋继续打瞌睡时,瓮声瓮气在耳边响起。

“不是官兵,当是哪家豪门士族。”

“什么?”

文弱书生尚未疑惑开口,周三慌忙跑到道路中间,又像是担心被雄壮汉子蒙骗了,垫着脚看向黑暗中隐隐行来的马队……

“七娘——”

“快!快准备饭食!”

周三终于看了清楚,冲着店内正忙碌的妇人大喊,自己却提着衣袍奔向正冲出黑暗的马队,与他这般的还有同样男女老少妇孺,看到这一幕,文弱书生、雄壮汉子不由摇头苦笑,却也不再关注前来的旅队,转身重新返回店内。

店外人喊马嘶,文弱书生、雄壮汉子坐回角落桌案,一旁还另有一母一女,母女胆子好像小了些,只是低头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

“刘大哥,韦又不是外人,让大嫂与侄女一同饭食就是了。”

雄壮汉子终究没能忍受妇人、孩子在旁看着两人吃食,饮下了碗酒水后,还是开了口,文弱书生却拿起酒壶,起身为雄壮汉子倒起酒水……

“韦兄弟救我一家老小性命,刘某又怎能无礼羞辱了兄弟?”

“刘大哥你这么说就过了,韦某又岂会……”

“七娘——”

“七娘快……快准备饭食——”

就在雄壮汉子还要劝解文弱书生时,店外响起店家叫喊声,与此同时,无数杂乱脚步声、马嘶声响起。

“公子请请……”

店家弓着身子在旁,或许是与来往大家族打交道多了,周三并不敢太过靠近轮椅里老人,推着老人走入店内的,不是何辅又是谁?

身量高大雄壮的人都容易引起他人的注目,当何辅踏入酒肆内时,第一时间就看向坐在角落里雄壮的汉子,原本还有说有笑的轻松瞬间凝重,脚步也不由停了下来,而老人只是扫了一眼,又反手轻拍了两下何辅手臂。

“莫要看了,当是山中猎户。”

何辅瞬间挠了挠头,尴尬道:“先生,你怎知是山中猎户?今时之人皆自视甚高之人,若真的是个山野猎户,那书生又怎愿意与一荒野逐兔猎狐之人相善为伍?”

“文人之傲,傲于骨,止于论;武将之傲,傲于气,止于战;君子之傲,傲于度,止于容;是以文武君子,容止若思,言辞安定,似兰斯馨,如松之盛。

小人之傲,傲于言,言无度;鄙人之傲,傲于表,表无容;卑人之傲,傲于心,心无善,是以卑鄙小人,兴则绚矣,恐人不知,废则屈膝,奴颜舐股!”

老人也不解释,只是轻笑开口,何辅无奈,没有推着轮椅走向最为明亮显眼的位置,反而推着老人走向猛然站起的雄壮汉子,竟在他们身边桌案小几前停下。

何辅也不在意雄壮汉子冷意,而是将轮椅中老人抱了下来,又单膝跪在老人身前,为老人轻捏着早已枯萎的腿脚,嘴里却轻言笑语。

“先生教训的是,君子之傲,傲于度,止于容,但能达到先生这般境界的文人士子,无一不是当世宿儒,而这位先生么……终究也只是个俗子凡夫。”

“哦?”

“何以见得?”

听了小混蛋话语,老人也来了兴趣,至于旁边的雄壮汉子,除了站立在旁边的周嗣忠、周嗣良的冷意越来越盛,一老一少像是没有丁点在意。

何辅一边轻捏枯萎的腿脚,一边头也不回轻笑道:“小先生看着彬彬有礼,看着礼敬有加,看着极为敬重雄壮汉子,却也可以反过来看,彬彬有礼、礼敬有加也是拒人之千里之外。”

“呵呵……”

老人微微点头,笑道:“若仅此是无法令人信服的,小痴也成了挑拨他人兄弟情谊的小人、伪君子,这名声可不怎么好啊?”

“唉……”

何辅叹气苦笑。

“先生,小痴的‘不孝’闻名于洛阳,再有个‘小人、伪君子’名声又如何?你我师徒又岂会真的在乎这些?”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老人微笑点头赞同,何辅又挠了挠头。

“妇人和孩子坐在小先生身边,当是小先生的妻儿。”

“先生还请教我,若先生衣着华丽,身边妻儿却衣着陈旧,在见了地位尊崇之人时,目光闪躲不敢直视,手掌总想掩饰被树枝刮破了的衣角……”

“先生又该是个怎样的人呢?内心自信强大的人,还是个太过虚荣的人?”

老人伸手轻敲了下大圆脑袋,轻笑道:“难道小痴就没听说过‘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话语?穿的好一点,不愿他人看到自己的窘迫、尴尬也是人之天性,你小子又如何可轻言定论?”

何辅无奈道:“先生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本身就不对好吧?若真是这般的人,无论他如何善待兄弟,如何的仁义,那也是因为兄弟有利用价值,一个连枕边女人都能弃之若履,本性就是个自私自利之人,又如何可让人用命信之?”

“当然了……”

何辅挠头道:“人穷了,地位低了,最是容易不自信,随着未来地位高了,有钱了,人自信了,或许会真的成了肚量宽大愿意与低贱人成为至交好友。”

“只是……”

何辅挠头不断,感觉自己被老人架在了火堆上,又暗自后悔不已,后悔不该多言,暗自后悔“言多必失”名言,可当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

“大汉朝至今已有四百年,自太祖立国以来,天下世家豪门者无数,四百年来也早已养成了名门世家的骄傲。”

“我朝出仕为吏虽未明言穷苦低贱之人不可任之,我朝之所以会有‘三互法’一事,就是不希望天下官吏皆是世家豪门之人,可那又如何?难道还真能阻止名门世家相互换人而为吏?”

“天下官吏皆出自名门世家,低贱书生除非投入世家豪门,否则很难真正出头,可若投入世家豪门之中,日后又如何愿意让人攻讦诟病?还如何可与山野逐兔猎狐之人相交莫逆?”

何辅苦笑道:“想要出人头地就需要有所割舍,当然了,若小先生甘愿做个村野教书先生,自然是可以与山野之人相交莫逆的,可……”

“罢了……”

何辅将老人双腿盘膝坐好,这才苦笑叹息起身,来到微白的文弱书生面前,抱拳深深一礼。

“小痴年幼猖狂,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先生谅解。”

刘节张了张嘴,想要恼怒、羞愤,最后又变成了无声叹息,只是起身向盘膝老人默默抱拳一礼,什么话语也未有说出。

何辅与文弱书生抱拳后,又转身向冷脸雄壮汉子抱了抱拳。

“宛城何辅,年十二,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兄长莫怪!”

雄壮汉子原本横眉怒目,听了“年十二”时不由一愣,而旁边文弱书生更是苦笑不已。

一个年十二的小儿,还如何与之恼怒?

雄壮汉子收拢了些气势,上下打量几若与自己的何辅,微微点头。

“陈留典韦,一山野猎户。”

何辅与典韦又抱了一拳,转身正要招手店家,正要拿酒赔罪呢,看到神色极为郑重的老人时不由一愣,也不由转身看向赤脸典韦……

“陈留典韦……”

老人细细打量着典韦,数息才微微低眉轻叹。

“典有圣人典籍,亦有典当卖出之意。”

听到老人如此话语,何辅神色更加怪异起来,在老人与皱眉不喜典韦之间来回巡视……

“韦……”

“二‘止’相对,‘止’即‘人足’。二‘止’之间为‘口’,口为四方之意,为城,诸如国、围、囿、圆、回……皆是如此。”

“韦,二‘止’,所言者是像牛皮一般紧紧贴在城墙上的人群,故而又有粘贴复合皮、熟牛皮,故而……《左传》言:以乘韦先,牛十二,犒师。”

“又因其形若两脚相对,故而又有向背之意,若《汉书·礼乐志》所言:五音六律,依韦响昭。”

老人抬头看向典韦,见他双眉短且簇,虽上扬略显英武,但整张脸却有些凶恶。

“典有典卖之意,韦有守卫、低贱、违背之意,偏偏双眉又短且簇……”

老人脸上满是惋惜,轻叹道:“你是个阵前悍勇步将,天生是个忠心护卫之人,可也因此你会早逝而亡。”

“乡野山林猎户,善奔走、悍勇不惧死,正因此,你短于军阵之事而只能委身于他人之侧以卫,正如贴在城墙之牛皮,城墙本就巍峨坚固,又何须贴了层牛皮以卫?”

“甲胄以牛皮而制,本有大才之用,却独独用在了坚固城墙之上,若兽皮之韦般低贱……”

“可惜了……”

何辅与老人相处数年之久,从未见他如此惋惜一人,皱眉道:“先生,此人真的会如此之短命?”

老人未有回答何辅话语,而是看向眉头紧皱的典韦。

“古来恶典韦,成年却连个字都无的低贱之人……”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你可明白此中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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