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第 48 章

画绣回来的时候,献宝一样向陆行鸯展示她从乔府收得的银票,陆行鸯接过点了一遍,莞尔。

“说来,顾公子怎么走的那样早,不留他吃饭嘛?”

陆行鸯便微愣,知道画绣误以为顾寻安是从院子里出去,刚好被她撞见的。

她想到小公子今日还没有吃饭,却在外面等了许久,忽然就心疼起来。

过了良久,她叹一口气,吩咐画绣下午随她去铺子里看看。

平城小地方有什么事情瞒都瞒不住,没过半日,乔家二夫人拖欠银两的事便传了出来,陆行鸯到铺子里时,伙计们正在议论。

“说到底,还是那位二夫人惹的祸呗!要是她早点将账结了,也不至于乔二公子脸面上挂不住啊!”

“嘿,要我说啊,这回他们乔家脸丢大了!”

“是啊是啊!这样看来,还是咱们主子厉害!我们以后啊就跟着主子,吃不了亏的!”

大家朗声笑起来,一片热闹。

陆行鸯一哂,画绣已经嚷嚷了,“都围在一起干什么?不干活了?没看到主子来了吗?一群大男人碎嘴得很!”

众人一惊,各自散开,面上仍带笑,“这不是大家伙高兴嘛!”

陆行鸯缓着步子依次看完铺子里的米,朝大家伙招手,“趁着你们都在,我说几句。乔家虽说赖账,可是也提到了我们陆家米粮上检查不仔细的问题,以前的事我不与计较,但自今日起,必须要加强这方面的检查。”

“铺子里关于米的成色、粗细,还有碎石细沙的都要留意,存放时也要注意干燥,若是被我发现谁湿手碰米的,扣他一个月的工钱!”

陆掌柜面色虽平静,但是语气中严肃郑重的意味很明显,伙计们见她认了真,连忙应着。

待交代完毕,陆行鸯进了里间,那里伙计们不常走动,而且正好有一扇窗,阳光倾下,她坐在铺着绒毯的檀木椅子上,手肘抵着椅把手,撑住自己的头,闭目。

周围很静,铺子里有伙计们小声说话的声音,还有盛米时米粒碰撞的声音,细细碎碎,却不喧嚣。

画绣在一旁守着一小炉红枣银耳羹,继续绣她的荷包。

过了一会儿,小丫头瞥了一眼陆掌柜,发觉后者已经睡着了。

她定定地瞧了好一会儿,小炉子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她又去放了冰糖块子。

再过小一会儿,阳光不那么足了,小屋子里的温度渐渐降下去,画绣喊陆行鸯起来。

她睁眼时尚自惺忪,昏昏沉沉地想:小公子还没有吃饭。

再过片刻,她缓过神来,想起自己已经单方面和他闹僵了。

事情那么小,本来可以不必这样,但是这么久以来,她忽然觉得自己承受不住,并且做不到那么淡然处之。

如此也好,陆行鸯浅浅叹口气,询问伙计后几日的天气如何,她要早些回去。

“啊!后几日大雪啊!平城这地方历年如此,主子你要是想走,还得等上几日。”

一位年纪稍小的答道,众人都附和。

陆行鸯低了眉,盘算着自己来平城的时日,她刚才胡乱地做着梦,在梦里自己阿爹生辰还没过。

醒来,一时想不起梦中场景,却在想到“怎么回避顾寻安要不回京”时,忽然想起,在京中的陆昭还未过生辰。

她扶额苦笑,让伙计们先去用晚饭,画绣这时盛了一小碗银耳红枣羹,端给她。

羹一直用炉子热着,很烫,她用碗来暖着手,也不急着喝,小丫头在一旁吃得欢天喜地,她在旁边看着笑。

转头,见小方凳上放着画绣还未绣完的荷包,依稀记得那不是小丫头为自己绣的颜色。

她默不作声看了好一会儿,放弃了询问。

后几日,天气果真像那个小伙计所说,纷纷扬扬的大雪连日的下,好像没有空隙一样。一切打算被这种自然之力阻碍,她也不加反抗,待在小院里,打开她房中的一扇小窗,捧着手炉只是看。

有时,也去厨房坐坐。院子里的仆人都是看她自小长大的,有两位老妇最年长,也很爱侃大山。

见了她,总习惯“囡囡”、“囡囡”的叫。她觉得她们很热闹,去厨房时便喜欢搬一张矮凳,坐在烧火的锅炉后,缩着身子听她们聊天。

周围那么暖和,她快要睡着。

老妇在不远处的案板前“咚咚”地剁着肉,用她已经沙哑的嗓音说着话。

“那个到我们平城这边的顾公子,可真是有本事!前几日他从乔府搜出了乔家二公子和别的官员联系的书信,顺藤摸瓜,竟然在乔家老宅那院子里的一口枯井中找到了被藏起来的银票!”

“嘿——我前几天去买菜,听到老葛说,这顾公子一开始拜访的就是乔老爷子呢!”另一老妇在剥蒜,扭头抽空回了句,“我当时还奇怪,想着乔家那位老爷子也不当官,值得人家京城来的跑过去问候嘛!”

“哎呦!前几日他不是还来过咱们这儿,吃了一顿晚饭嘛!我寻思着,囡囡肯定跟他有些交情——不然,她前几日到乔家要账可轻松了!”

说到这儿,老妇压低了声音,“你不记得上一年,我们囡囡直接连那个二夫人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他们乔家府里的小厮轰出来了吗……乔家那群混账小毛头儿太可恨!”

她们转头悄悄撇眼去看陆行鸯,见她只是闭目睡着,面容在橙红火光的映照下很平静,便放了心继续嘀咕。

人老了耳朵便不怎么好,她们自以为悄声,其实陆行鸯听得分明——她没有睡着。

她便在心中想:顾寻安聪明伶俐,对于乔文敬受贿这件事的处理是很有分寸的。

估计他早在到乔家老宅摆放前就想到了对策,迂回解决,根本没有乔文敬什么事,他去吃饭,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她想到这儿,略略一笑,想到自己先前对陆昭的解释,瑞帝已有动手之心,难道顾寻安还能任由乔家继续在平城猴中称王?

自是不能,是自己把这件事情太当回事儿,身在局中,一时不能冷眼旁观,总觉得自己会影响小公子的决策。

她忽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太过冲动,可是却又觉得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陆掌柜按耐下纠缠在一起以至心口都有些疼的思绪,睁开眼睛,从矮凳上缓缓站起,伸着懒腰——好像她刚才真的不小心睡了一觉。

两个老妇见她有了动静,连忙笑着招呼“囡囡醒啦?快来快来!”。

她便走进,听她们说今晚上炸肉圆吃,肉已剁好,和调好的酱料一拌,摆在一个大圆盆里,老妇拿着大铁勺伸进盆里挖一勺,另一只手曲起,留有一个圆形空隙,肉便经过她手,自那挤出,划入锅中的沸油里。她手脚麻利,很快便有一锅肉圆在沸油中翻腾,她再拿过漏勺一个个捞出。

她手边的另一个大盆里,已有小半的肉圆了。

新炸出的肉圆颜色金黄,很热,散着香气。

老妇招呼她来吃。

陆行鸯也不推辞,用筷子夹了一个,不急着吃,只用牙齿在最外侧轻轻咬了一个小口,任那地方散着热,在上方飘出幽幽白气。

满口溢香。

晚间平城总有鞭炮声,她的院子离铺子近,也在商市,有时在院中停留久了,总能听到一两句孩童的哭闹。

有一次,有一个小孩儿的哭声持久不歇,她听得久了,左右也没事,寻声出去看。刚拐过一个墙角,哭声渐大,她看到那个放声痛苦的小孩子,原来是有人在旁边的。

那是个青年男子,长的斯文,蹲下身子,一手圈住小孩子,另一只手拿了一串糖葫芦,在轻声细哄,说阿爹这不是来了吗,别哭别哭。

孩子估计是委屈,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也不恼,很耐心,一遍遍的重复着。

陆行鸯在不远处看着,忽然就想陆昭了。

她想:当时应该让陆行规多留几日的,毕竟阿爹喜欢他,有他陪着,她心中的牵挂也能少一些。

但是,陆行规是越来越有当掌柜的模样了。西河铺子那边有急事要他亲自定夺,听到消息时,他也只是微皱了一下眉,然后对她说:

“阿鸯,怕是不能等到大伯的生辰了。”

她虽然遗憾,却也欣慰。毕竟像他们这些商人,每日里疲于奔波,忙于生计。若是赶上闲时,办一场生辰自然欢喜;若是赶不上,那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况且陆昭不知道陆行规原先来的目的是为了为他办生辰,所以陆行规走了,他也不失落。

惊喜这一东西,成了便皆大欢喜,不成,也无损失。

她自那一次后,不再出门。每日里在自己小屋里看看铺子那边送来的账,或是看书,画绣总在一旁守着,也做她自己的事。

她有一两次,来了兴致,也挪到画绣的身边,看她飞针走线。

小丫头为她绣的荷包早就好了,她随身带着,可是她仍是绣。

这小丫头,明明知道自家主子对女红几乎一窍不通,看到她盯得久了,不知怎么就面红耳赤,只催促她干些别的事。

仿佛陆行鸯能看出什么名堂似的。

陆掌柜也不恼,并且自己对此也不以为耻,想着她也不靠女红闯荡四方,越发没了专研此道的精神。

大雪下到第六日,渐渐有停下的趋势,又细细碎碎下了两日半,终于收住,到了第九日,太阳出来,阳光也有了淡淡的温度。

听说顾寻安是第七日,雪一小下,他便走了。

顾公子急于回去处理与乔文敬相关的事宜,瑞帝要他办理的案件也越来越多,他不可能在这一事上耽搁太久。

在他走之前,是派人送了一封书信送到陆行鸯这里的。

上面开头简言说了乔文敬之事他已摆平,又说过几日他便回去了,不知陆行鸯何时启程,想要一聚。

“聚”这一字相较别字看来极为短小,最后一撇墨水浓厚,显然他写的时候停了须臾。

不知他想了什么,又似犹疑加上了一句。

“若是不便出门,前去府上,吾乐意之至。”

陆行鸯看了好久,让送信的小厮送回,只让他带话。

没有别的话,只一句,“不必了,小公子忙便是。”

她分明知道,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忙的了。

这之后,果然顾寻安不再联系她。

画绣看她听到这个消息后沉默了许久,想了想,问她顾公子已经走了,那她们什么时候回京?

现在。她这样回答了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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