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第 35 章

她出声的时候,见到那山匪动了一下,似乎是被惊着了,呼吸了几瞬,才抬起头来。

陆行鸯便正视到了他的目光,他应当恍惚了一下,接着就不自觉地扯开了嘴角,又牵动了脸上的伤痕,一时黝黑的脸上有些扭曲,狼狈极了。

他叹道,陆行鸯,没想到你还有点良心,来看看老子。

接着他就站起来,向陆行鸯这边走来,见她依然蹲着,自己就地坐下来。

“陛下要清剿你们,我也没办法,只好脱身而退了——”陆行鸯尽量平静了语气,继而又问:“后来你怎么安排的?”

周大茂转头看了眼顾寻安,她瞧见了,说没有事,他这才开口。

“你做的绝,把临玢那边的生意都关了!还好老子也有存粮,想着没有你我也照样过下去,但不知是谁将这消息泄露了出去,小部分兄弟害怕了,当天就逃了!”

他说起这事,想起当时,怒火无端又起,骂道:“一群吃里扒外、胆小如鼠的东西!”

“怎么的?”陆行鸯笑笑:“还想人家为一口饭为你出生入死呢?”

她这一讽刺,周大茂觉得没了兴致,骂人也提不上劲了,又坐着不说话。

陆行鸯蹲着累,站直了,捏捏后脖子,“我劝你,趁早把矿山的位置交代了,再痛改前非态度友好地向审你的大人——这位顾小公子,求上一求,说不定还能捞着个轻一点的罪名。”

周大茂这才知道陆行鸯为什么会让顾寻安在这,原来自己的生死大权在人家手里攥着呢!

偏不!他心里想,这死丫头又在诓自己不懂律法了,自己是个山匪本就是大罪了,再私采铁矿,这是有两条命要上赶着交代吗?

他不说话,边上的顾寻安却开了口,小公子笑得愉悦极了,应着刚才陆行鸯说的话,“哪里哪里,看在陆掌柜的面子上,我会让这人少吃些皮肉之苦的,但是——总归也要吃一点!”

不然他找不到报复的乐趣。

小公子想起在临玢被这山匪手下追着逃的模样,只觉往事不堪回首。

他要亲自下手!这人如是想到。

陆行鸯才不会慢慢对着山匪说理,讲也讲不通,她总不能将自己与瑞帝之间的密谋与他和盘托出,反正话是一定会撬出来的,至于想吃多少苦头,那就随便他了。

两人出了天牢,一时天光强盛,入眼刺疼,陆行鸯止不住后退了两步。

待她睁开泪意盈目的眸子,瞧见顾寻安在一旁独自乐呵,像是嘲笑。

她便恼了,问他,“顾寻安,你笑什么?”

“哎呦!哎呦!”顾寻安憋着笑,音调愉悦地上扬着,“陆掌柜对我可真不见外~”

陆行鸯便知道,这人说的是刚才自己在牢房说的话。

她见他这得意的模样,忍不住就想逗逗他,于是歪歪头:“就算我不告诉小公子,陛下也是知道的,左右瞒不过。”

况且小公子你哪像陛下这般能一手遮天?

她不明说,小公子当然知道其中意味,明白自己在堂兄面前是个没分量的,左右对陆掌柜没什么关系,不由就蔫了。

陆行鸯没想到向来嘻哈的小公子当了真,他垂头撅嘴的丧气样子可怜极了,此刻她眼中的刺痛感渐渐退去,恼意也消了,理智上来时就觉得自己说话过了头。

糟了!玩脱了!

陆行鸯便紧着唤了顾寻安两声,后者慢慢抬头看她,她这才发现小公子已经微红了眼眶,一双眸子明明闪着泪光,瞧着她倒不知所措了。

我刚才在逗你玩呢!我在开玩笑!她急声辩解。

顾寻安撇过头,不相信,他承认陆行鸯说的是实话。这解释就像哄小孩儿一样,太纵容了——他想到。

“顾寻安,我和你既是君子之交,坦诚相告是应当的,我也没什么别的原因——比如你是审这案子的,只是不想瞒着你罢了。”末了,她又加一句,“所以你当真瞧不明白吗,小公子?”

顾寻安便瞧着她,她为了显示自己所言不虚,也直视过去,睁着杏眼不眨一瞬,仿佛这样便能让他明了自己的赤诚一样。

两人这样大眼对小眼片刻,终是顾寻安先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俩这样,有点傻哈哈哈哈~”

陆行鸯刚才一着急,脑中是懵的,被他这一笑,反应过来了。

……

好!顾寻安真是好得很啊!

他敢说刚才自己要有八分的难过她就是信了鬼了!

小公子到底还是那个小公子。

陆掌柜冷笑一声,丢下顾寻安扬长而去。

——

到铺子的时候莫清默默交给她一封信,信封上是陆行规写的名字,她掂了掂,心想自己这表哥是给自己写了什么事,要用这样厚的信纸。

她低着头刚拆开,就滑出一叠纸币,被她赶忙接住。

一千两一张的纸币,足足有八张,陆行鸯不明就里,另一只手去抽还在信封里的信。

展开,那人的字笔走龙蛇,扑面而来。

前日,一陈姓员外在铺中购得许多白玉,得以回本,得知吾妹急于置田,故将银钱送来应燃眉之急,阿鸯不要烦忧。

陆行鸯看完,回头眯眼瞧着莫清,这少年不等她开口,就承认,“是我写信告诉他的。”

陆行鸯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想着孩子怎么就爱瞎操心,无奈极了,念叨阿清小小年纪怎么就懂这些了,一边将这些银票小心收起。

莫清在旁边瞅着,见她并无什么责备的意思,又肯收这钱,放了心,道了声我去忙了,要走。

他刚抬起步子,又被陆行鸯唤住,陆掌柜拿着柜台上一个木匣子问,“这是什么?”

这是随着信送过来的,他没打开,实话说了不知道。

而后,便见到他的阿姐打开了匣子,往里瞅了一眼,惊一下又笑开了。

“阿清,你过来!”她笑着朝他招招手,待他走进看到里面的簪子,就说,“没想到陆行规隔了这许多天竟然还想到了我的生辰,阿清你看看这簪子好不好看?”

他依言打量,看它流光溢彩地平躺在绒布上,青翠的格外通澈。

我帮阿姐带上吧?他道,阿姐也该多带带。

暮色晕开在京城的各个角落,也照在此刻正为陆行鸯插簪的少年身上,连带着他的目光也有七八分暖色。

陆行鸯心想,那剩下的少许悲伤,可能是因为这孩子想起了自己已故的母亲,或许在曾经的无数个清晨,他也这样帮她插过簪子。

陆行鸯没有说话,在沉重的感情面前,人们惯于沉默,外界的关切如果不能一针见血,那还不如让这种情感在心中碾磨疼痛,直到自然淡退。

比起那些暂时表现出来的坚强,在这种方式之后,她更愿意他可以真正的无坚不摧。

当夜,陆行鸯洗漱之后,突然听到有人在邦邦地敲门,看门的估计年纪大了,没应。那人也执着,铁环碰击木门的声音就一直在寂静的夜中响着。

陆掌柜听觉灵敏,这声音一直不消,只觉心烦,让画绣去瞧瞧。

片刻,画绣回来告诉她,敲门的是茗一,但顾公子也在外面等着。

她没料到来的人竟是顾寻安,一时重又穿戴好,让画绣提了灯笼一齐去府门前。

陆家门口空寂极了,只有顾寻安主仆在站着等。她出来便问什么事,料想小公子不会来请她喝茶。

“一柱香之前,周大茂招了,他告诉了矿山的地址,我整理完供词,正要去皇宫禀明堂兄。”顾寻安语速很快,眼神也急切,“陆行鸯,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陆行鸯便愣住了,她知道顾寻安有手段,但周大茂性子那么犟,理应也该吃上一两天的苦头,没想到她前脚刚走,他几乎在后脚就审出了名堂。

晾是瑞帝亲自审,她也不能自信到他能做到这样。

陆行鸯点点头,说好,我随你进宫。又转身让画绣待在府里,等她回来。

她但凡进宫,总是一个人去。商人没有那么大的特权,自己进去了,还要带个丫头去伺候。

所以她每次去见瑞帝是一个人,去赴宴席也是一个人。画绣看着陆行鸯跟顾寻安一起走,倒有些放心。

其实去见瑞帝,陆行鸯心中是忐忑的。瑞帝前些日子跟她提过清剿山匪的事情,可自那儿之后,却是半分消息也没透露给她,直接就让她赴这什么犒赏宴。

她可能对瑞帝来说没啥利用价值了——陆行鸯在心里想到。

顾寻安走在身旁也是紧锁着眉,陆行鸯瞧他一眼,不知这万事心中过,不沾半分愁的小公子有什么事情想不开。

她这一瞧,顾寻安下意识也瞥过来,四目相对,他在心里的纠结就脱口而出:“陆行鸯,你到底是怎么看周大茂这事的?你想让他怎么处理?”

不能怪顾寻安不懂,周大茂在一定程度上与陆行鸯是合作关系,说白了就是一伙的,现在周大茂被关起来了,陆行鸯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但是她自己又撇得不干净,否则今日就不会同他去牢中看周大茂,而应该摆出“他是谁我不认识”的模样来。

况且还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地承认两人相识程度并不简单,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她说的朋友间不隐瞒坦诚相告的原因吗?

自己又可以帮到陆行鸯什么呢?

顾寻安想啊想,觉得自己无非就是在自己的堂兄面前打滚求情了。

他看着她,希望她说出自己的猜想,却又不那么希望。

“流刑,我能为他挣得的最好的结局了。”陆行鸯一叹,她有信心可以说服瑞帝,这正是她跟着来的原因。

而见到瑞帝,靠的是顾寻安帮的忙。

她不知道帝王对她的耐心还有多少,但总要让自己的事有始有终,毕竟她参与了进去。

不在善心,在安心。

“顾寻安,我并不想让他死,我会不安。”

她说道,眸中的疲惫那么深,直映到他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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