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老水手和新时代的船

三爷踩灭火柴,吐出烟雾,表情巴适得很。

一根烟两块钱,第一口就值一块五。

赵虎知道老人的意思,他感觉的出来,海里那回,老人对他很愧疚。

“三爷,你帮我和他们说清事实的时候,咱们算两清。”

经过这两天折腾,赵虎整个人也挺身心俱疲的。他倚靠长椅,感受着夏日入夜的穿庭凉风。

“但我解开了手铐,就承了你的情。”

他轻声道,“我会还的。“

当时成与不成,尚是两说,毕竟两人谁也不知道齐青竹有多大的能量。

可老人不惜得罪势头正盛的赵元德,仍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帮他澄清真相,这就是老爷子对他的情分了。

三爷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他这个岁数,该吃该喝该看的都经历过了,还要什么报答?

“嘎也鸭,我看这你岁数也不小了,想过接下来要干什么吗?”

赵虎仔细想了想。

“没想过。”

“这么没志气?你不会还没断奶,叫你妈养你啊?”

三爷嘬着烟,满不在意地调侃了一句,可扭头一看赵虎默不作声的模样。

老头乐了。

“你真行。”

赵虎没有反驳,事实如此,也没得反驳。

三爷嘬着烟噗噗地冒,一颗烟很快烧到头。

“偶尔也想想,这辈子该怎么活,想活成什么样子嘛。”

“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都上战场砍灯塔鬼子了。”

“要是暂时不知道做什么,可以去参军,提升提升素质,你这个能力,博个特种兵当当,应该问题不大。”

三爷叼着火光暗红的烟头,斜了他一眼,想看看他什么反应。

这里其实老人撒了个小谎。赵虎这身手,何止海军特种兵,在个别军区里混个兵王当都没问题!

三爷只是担心饼画大了赵虎人飘了。

至于陆军的话,难度就大点,毕竟陆军里也有那种能在深山老林里,实打实肉搏野熊野猪的猛将,而且大的军区不止一个,竞争太大。

赵虎坐直了身体,没来由问道,“三爷,您打过灯塔鬼子,那对安南的自卫反击战,您也参加过?”

三爷笑着摇摇头。

“那那个…那个斗法,真的假的?”

赵虎还是有点好奇。

“假的。”

老人面带微笑,自然知道赵虎说的是什么。

“哦,我说么。”

赵虎点点头,一下子兴致缺缺。

“你们这些年轻人,生在和平年代,脑子里却总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安份因素,真该把你们丢到战场上去溜一圈儿,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你们从出生就拥有的安定,是多幸运的事。”

三爷吐出最后一口烟,戳灭烟头,伸手拉开阔腿长裤摆弄着什么。

赵虎歪着头,不经意撇了一眼,心头巨震!

赵虎虚了虚眼,缓缓坐直了身体。

他看见三爷的右脚下半部分,绑着一截义肢!

老人解开歪离接口的假肢,露出了小腿闭口处的擦伤,血肉模糊。

不知道是磨的,还是刚刚摔那一下戳到了。

“我去拿碘伏,您等会儿。”

他刚一撑腿,三爷随手就把他按回椅子。

“不用,没那么娇气!”

“以前在大雪地里,浑身冻烂了也没用过那玩意儿,过两天就全好了。”

三爷翻过义肢,抖着里面的泥土,语气轻松平淡。

赵虎看着他,不由肃然起敬。

在那个铁血的复兴年代里,国内涌现出了无数像老人这样受人尊敬的先行者,他们用自己的一生,铸就了一个鲜血与奇迹并存的时代!

多少个被外界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那些先行者们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力,以及堪称恐怖的执行力,最终创下一个又一个奇迹。

如果没有那一代人的舍生忘死,就换不来如今数代人的和平,他们或许也不会有现在这样安定的生活。

那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无双气魄!

更是一代人不求名利,不计得失,慷慨挥洒自己的生命与热血,浇灌给后代的和平之花!

或许是之前闪到腰的缘故,又或许是太老了,三爷拧巴着身体,喘着粗气,两次把义肢放歪了。

“我来吧,三爷。”

赵虎蹲下身,接过他手里的义肢。

很轻,也很沉重,

老人那数十年杀过的敌人和走过的路,和着血咽回肚子里的土豆窝头,或许才堪堪能与之比重。

赵虎紧了紧绳套,是传统的八字打结法。

事实上如果手艺允许的话,他一定不吝于给三爷扎一个“种花结”。

尽管那会让他挨打。

拍了拍赵虎的背,三爷站起身来,跺了跺腿,笑道,“那我先回去了,有时间来云坪村找我喝茶。”

他显然没有放弃劝赵虎入伍的想法,之前提出想看望一下赵虎妈,其实也是想看看对方家长的态度。

赵虎点点头,“一定,我送您三爷。”

“不用,我打车,你回去等你妈吧。”

赵虎还是送三爷出了医院门口,提前给三爷打了个“嗒嗒”,到地方就能上车。

“您好,请问是尾号****的乘客吗?”

赵虎拉开后车门,三爷不太情愿地挪进车里,板着的老脸上带着一丝局促,一言不发。

“是,麻烦了师傅,云坪村。”赵虎关上门。

三爷透过窗户瞪了他一眼,“就你小子花样多,我打个黑车就回去了…”

“黑车不贵么,慢点儿啊三爷,改天找你喝茶去!”

车子驶离医院门口。

看着天上跟着车跑的月亮,吹着挤进窗口的凉风,慢慢的,三爷觉得舒服了一点,屁股也不那么僵了。

他想了想,搓搓手又问道,“那个,伙计,真的不用我再付钱是吧?”

中年司机笑了笑,解释道,“真的不用大爷,您都问两遍了,现在都用智能手机支付,很方便的,不用像以前那样揣钱出门了,您安心坐着就成,到地方我叫您。”

“哦。”

三爷点点头,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在老人小时候那会,能看见一辆小汽车,都会觉得了不地了。

谁曾想后来短短的几十年里,飞机,卫星,火箭,陆续都上了天。

一个比一个快。

老人有时候自己就想,这时代怎么就进步的这么快哩?

快得把他们这些老伙计,也给甩在身后了。

可蘑菇弹研究成功的那一天,老人热泪盈眶地站在录音机前,昂首挺胸,敬着军礼!

久久不肯放下。

那恐怕,也是当年那些倒在黎明前的老伙计们,都期盼的事吧?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幸运和不幸,可只要人民团结起来,国家富强起来,就足以免除大部分的不幸。

好事,天大的好事。

此时,三爷注意到,车后座闪动的小型屏幕上,划过几个红色字体。

老人这些年识字不算多,但还是把那几个字完整认了出来。

“拒收软妹币违法。”

被时代抛弃的人,还被国家记挂着。

幸事。

“大爷,有没有喜欢的歌,我给你来一首。”司机师傅问了一声,他正跟着音响里伍佰那首《挪威的森林》,不亦乐乎地甩着头。

“比烟的歌有埋有?”

“哪首?”

“光辉脆耶!”

“有!必须有!”

失真效果的电吉他音回荡在车厢内,伴随着贝斯和鼓点的昂扬!激励!

“钟声响起归家的信号,在他生命里,仿佛带点唏嘘……”

……

所谓传承,是结束,其实也是新的开始。

如老树逢春。

老人干巴巴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

笑容中,是独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

光辉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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