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旧梦重温(苏温言)

景文二十二年,苏温言在齐王的推荐下随着容祁北上列兵。

从小,他便是一副冷言冷语,对万事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世间有趣的东西那么多,能让他欢喜的却没几样。

他站在满天的黄沙里,看着对面的赤眉军悉数站成工整的一列,容祁站在他们最前头,抻着脖子的从里面喊出了几个将士。

喊到的人从行伍里钻出来,笔直的站在队列前,最后他听到了容祁喊道一个稍微好听一点的名字,“容溦兮。”

“奴婢在。”

苏温言见出来的是一个一身男装的小姑娘,心里头倒是觉得有趣了许多。

容祁点了点眼前的人,满意的笑了笑回头说道,“世子,这些人都是军队里出类拔萃的,拨给你,若有需要就吩咐他们。”

苏温言眼睛看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了容溦兮的身上,笑问道,“她也是伺候我的?”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了小姑娘脸上泛起的怒意,那样的生气和委曲求全,让他心里觉得更有趣了。

当夜容祁到他帐中,和他一边赔礼一边说那姑娘脾气倔,伺候他许是也伺候不好,还是换一个人为好。

苏温言听了这口是心非的话,心里自然不痛快,自来只有他甩下别人的时候,哪里轮到一个丫鬟嫌弃他,一生气嘴上直说道,“我就要她。”

容祁没了办法只能服软,说道,“好,我回去同她说说,只是,这姑娘是我买来的,现在是我侯府的掌事,只是做一些吃食之类的,寝居方面怕是不能服侍世子。”

苏温言冷笑了一声,看着容祁冷言冷语说道,“侯爷恐怕不知道我们江浙府上的女子长得什么姿色。”

容祁听出了这话里的讽刺,不过心中倒是放心了许多,赶忙回去就把这话同容溦兮说了。

容溦兮一听心中更是来气,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她到了这里也不是事事都能按自己心思来。

一早,苏温言方睁眼,就见到了站在营帐前的小姑娘,心中轻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下了。

一开始容溦兮尚能凭着一点新奇伺候苏温言,直到苏温言要求越来越多越来越荒谬,她终是忍无可忍,既然侯爷那便不好张口,那她自己张口总不会再牵连谁了吧。

大不了就是扔回苍州,反正现在的日子和那时候比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看不惯苏温言这件事情,苏温言心中有数,谁让眼下没有更有趣的人出现呢,容溦兮只能自认倒霉。

这半日静悄悄的,容溦兮在山头上等着,怎么也不见容祁的队伍回来,二人干干的呆在营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苏温言先开了口,“主子不回来,你还在这干守着,偷个懒也不会吗?”

容溦兮捻着手里的尾巴草,说道,“在其位谋其事,奴婢是出来随军打仗的,自然不能身无长物,每日只想着如何玩乐。”

苏温言听出了这话里的讽刺,心中冷笑了一声,淡淡说道,“别等了,兴许你们侯爷没死在战场上,死在了狼群里也说不准。”

“不可能。”容溦兮恼羞成怒,狠狠的盯着苏温言,一双明亮的眸子寒彻到底,是苏温言几日未见过的模样。

苏温言一笑,“你不知道吗?不远处有一处狼窝,那些狼被两军夹击着,也过得很不好受,若是有一口肉肯送上嘴边,它们倒是不介意拼死一搏。”

容溦兮徒然一怔,心中没了底,苏温言见她肩膀微微颤抖,忽而笑道,“你若是担心,大可以出去看看,何必在这里装模作样。”

苏温言说罢回了营帐,是夜,容祁一行人依旧未归,苏温言在屋里等着有人打水伺候,等了半宿也未见人进来,心中恼怒,却未曾想天边起风的时候,那个蠢材竟真的一人骑着快马往深山中奔去。

容溦兮出来的时候躲过了许多将士,她知道若是她说出来不但会被人拦住,兴许也会她的莽撞扰乱军心。

反正眼下除了那个苏温言,谁也用不到她。

这一路上风声越来越大,山路又崎岖,身下坐骑被卷起的砂石一吓撩了蹄子。

容溦兮迷了眼,一只手没握紧,整个人从马上跌落了下来,受惊的马飞奔而去,万幸没有踩在她的身上。

待滚了几圈,她扶着膝盖试图在狂风中站起身来,忽听耳边声冗长的哭嚎声。

那声音听得容溦兮毛骨悚然,吓得不敢动弹,黑夜里,黄沙漫天,她望着前方,似有一对亮晶晶的夜明珠盯着自己,不一会儿,又多了一对,两对,三对。。。。。。

她脚下已瘫软如棉花,一双手抖得厉害,苏温言说的没错,这里有一个狼窝,而这些饿狼如今惦念她定然是还没吃到容祁的部队,若容溦兮没想错,今夜她便是他们这几日来第一口口粮。

黑夜中的那点光亮越来越近,朝着容溦兮逼近,容溦兮眼睛骤然一缩,以为在劫难逃,忽听到远处一声狂吼,“往回跑!”

容溦兮一听当即反映了过来,拔腿朝着后面就跑,她跑的气喘吁吁,根本不敢往后面看。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她只能感受到那些野兽离自己越来越近,咆哮德声音像是要把她活生生的吞灭。

丛林藤蔓交错,她脚下一绊,整个人趴了下去,下意识的用手挡在了头顶,几乎是同一时刻,一支燃烧着火焰的利箭“嗖”的一声划破长空,在容溦兮的头顶炸裂开来。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倒在面前的饿狼,目色一暗,只又听了一句“快跑!”

头狼虽死,追兵却不肯放松,一匹一匹的野兽正如苏温言所说,势必今晚要和他们来个你死我活。

苏温言手中的箭一支接着一支,支支致命,眼看着狼群所剩无几,余下的两头却像是疯了一般,一前一后将苏温言和容溦兮围堵了起来。

“世子。。。对不起。。。”

苏温言无暇去瞧容溦兮脸上的恐惧,只将手中的一把短刀塞入了她的手中,冷冷说道,“证明给我看你不是身无长物,若是假的,今夜我就将你喂狼吃。”

一瞬间,两对狼牙狠狠的扑了上来,苏温言毫无疑问的将短刀先一步插进了野兽的口中,另一手狠狠的抓在狼头上。

他的力量不足以将狼杀死,眼瞧野兽的两爪扑来,苏温言赶忙退后了几步,拔刀再刺,一击捅入了饿狼的咽喉中,霎时间,血腥的滋味喷入口中。

他不敢喘息,看着眼前的“死士”一丝一毫不敢松懈,两只手死死的抵着野兽的獠牙。

好在他方才的箭已经射穿了它的双足,一人一兽赤身搏斗,拼的只剩最后的那一口气。

苏温言浑身虚弱,不知还能坚持到几时,忽然,随着野狼胸中发出的一声怒吼,野兽的身体毫无征兆的朝着旁边倒了下去。

眼前的阻隔消失,苏温言眼中微怔。

不远处站着的是满身是血的容溦兮,苏温言一时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对手的。

只见她手中的利刃深深的插在狼的背脊,苏温言轻笑了一声,嘴巴一张一合,眼前人却似是听不见一般,身子一沉,整个人眼前便是天昏地暗。

此后几日,苏温言再没提起惊魂一夜,容溦兮也从未张口问过他是如何回到的营地。

两个人就像是从未经历过同猛兽搏斗一般,彼此相安无事了许多天。

苏温言很奇怪,自己好得也是她的救命恩人,怎么容溦兮每次见他脸上从未快活过,反倒像是自己欠了她几千两银子一样。

每每见到奇异珍草才方能见她眼中欣喜。

“你手里什么花?长得这么丑。”苏温言鄙视说道。

容溦兮蹲在地上,抖掉花根部的陈土说道,“这是月见草,侯爷要来送人的,我求了好久才给了我几枝。”

苏温言从塌上翻身而起,站在她背后,沉声说道,“几棵乱糟糟的蓬草,果真是奇丑无比。”

“世子没见识了吧。”容溦兮摇头叹了口气,说道,“这花是夜间才开,虽说花开的普普通通,却是咱们北面的稀有品种,等我拿回去好好栽培,以后在京中也能经常看到了。”

苏温言正思忖着,容溦兮抬头说道,“不过世子不知道也正常,你们封地上许是遍地都是,没什么新奇的。”

容溦兮笑的开心,苏温言也不知她是嘲讽自己,还是说的真心话,只岔开话题问道,“这东西能活?”

容溦兮见苏温言难得有兴趣,便清清嗓子站起来指着花说道,“当然了,这是草本植物,很好养活的。”

苏温言见她笑的甚是好看,不似这几天来气的像个包子,便也收回了戏弄她的心思,说道,“你上次看着这些花,嘴里嘀咕的都是什么?”

容溦兮一听有人问起,眼睛瞬间一亮,偏头笑着随手从一边捧起了一束干花说道,“每朵花都有自己的寓意,世子看,这是芍药,代表的是思念,还有玉兰花代表忠贞不渝,还有山茶花代表的是理想和谦让。”

说到一半,容溦兮眼中的光有黯淡了下去,惹得苏温言不忍问道,“怎么了?方才不是挺开心吗。”

“是啊。”容溦兮点了点头,拄着下巴说道,“可是我府里头有一盆茶花我老是养不好,死了一枝又一枝,看的我心烦,殿下可知道有一种茶花叫十八学士的吗?”

苏温言默默看着她,摇了摇头。

容溦兮又是一声叹息,很是不甘心的说道,“那是一种可以开出十八种不同颜色不同姿态的茶花,以我的手艺恐怕是做不到了。”

“那有什么难。”苏温言背手说道,“我们江南什么花匠都有,到时候送你一盆就是了。”

“真的啊!”

眼前的女子果然是个爱占便宜的,一听随口说说就有人要送,眼睛忽的就放出光来,苏温言见她眼下如此仰慕自己的样子,尽管自己也只是随便说说,但是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大发慈悲的不想挑逗她。

“等有一天我一定要去江南看看。”

容溦兮说的认真,苏温言淡淡道,“你可以求着你家侯爷带你去江南,或者求求我,我也可以把你要过去。”

容溦兮一听沉下了脸,信誓旦旦说道,“不依靠你们,我也能去。”

“我忘了,苍州那地方出来的最能吃苦。”苏温言边说边看着容溦兮气的发青的脸,心下偷笑。

久而久之他也不欲纠缠了,正要说些江南的风景,忽然感觉到喉咙中像是布满了棉絮一样,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穿越在棉絮和蜘蛛网中让他喉中奇痒无比。

嗓子越痒,呼吸越不顺畅。

容溦兮看着眼前人的脸上不一会儿就憋的通红,忽吓得站起身来,她亲眼看到苏温言如何的费力喘息,如何的掐着自己的脖子,而自己却吓的束手无策。

今日容祁带着将士和军医出了大营探路,眼下营中根本没有懂医术的人能够医治他。

怎么偏偏这时候出事,容溦兮真是倒透了霉。

“世子别怕,我、我带你去找大夫。”

她找不到医治的方法,心中害怕,只能拽着苏温言就出大营朝着容祁行进的方向跑去。

苏温言此时的精力哪里跟得上容溦兮的脚步,他越是跑越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也是模模糊糊,终于在一段爬山的路上倒了下来。

容溦兮这回彻底傻了,她慌张的看着倒在地上的苏温言,焦急问道,“世子可是觉得呼吸不顺?”

苏温言大口喘着粗气的点头。

容溦兮咬了咬嘴唇,觉得今天自己死定了,便眼睛一闭将苏温言身子正了过来,似带着哭腔说道,“世子,奴婢冒犯了。”

刹那间,苏温言只觉得唇间一凉,几缕带着花香的气息萦绕在他的唇齿之间,在意识彻底沉下去之前,最后一缕芬芳从舌尖离开,而女子眼尾不知是不是哭的,竟像抹了胭脂一般,红了大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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