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71】

盛清竹微微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迟疑许久,问道:“恕我直言……贾二老爷知道吗?”

贾政的意见一向不在阮卿的考虑范围内,因此她面不改色道:“自然知道。”

盛清竹松了口气,笑道:“那就是了,夫人若不嫌弃,那便是我的荣幸。”

说着,她大概是怕阮卿觉得自己没有诚意,又道:“书院里还空着一个正五品副使的位子,太太且先稍候,我会择日上书告知父皇。”

官员上任是没那么容易的,层层审核把关下来一年半载都有可能,不过盛清竹毕竟是公主,女子官员这又一直处于灰色地带,清高的嫌不知廉耻没有礼数,贪腐的觉得油水太少嫌弃的很,好色不怀好意的先被大公主收拾了,因此制度成立以来,所有女子官员竟全都归大公主管。

阮卿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脸上表情呆滞了一下,虽说嘴上还有些讷讷,但心里却已经迟疑着、缓慢地升起一股难言的欣喜。

就好像你以为跨出这一步需要无比艰难痛苦的过程,甚至不亚于翻越穷山峻岭的困难艰险,却原来,她只需要走出去,张开嘴就是了。

阮卿舒了口气,心头前所未有的轻松,想了想又略带羞涩地挠了挠头,问道:“能否请殿下借我辆马车,来时未带……”

她走的时候光凭一腔冲劲和热血上头就溜出来了,没带下人,也没带多少钱——她每次出门都前呼后拥的,想买什么也有百灵等丫鬟付账,从来不亲自带钱。

啊,这腐败的贵族生活。

盛清竹一怔,忙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她们说话的时候身边没有下人,盛清竹语毕推了推桌上的铃铛,很快就有一个身着戎装的女子推门进来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盛清竹道:“去备辆马车,本宫亲自送贾二夫人回家。”

阮卿愣了一下,正要说话,就看盛清竹侧过脸对她笑了笑,温声道:“我也许久没见元春与珠……与贾学正了,正好去见见。再者,贾老太太德高望重,与我父皇都尚有几分香火情,也算是本宫的长辈,本宫拐了她家的儿媳,可不得亲自上门请罪?”

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还掺着几分笑意,要说贾母是盛清竹长辈,确实算是,但没人敢提,不然这么算京城里一半都是她的长辈了,皇家自己可以提,但她们却不能张口攀交情。

这已经是很给阮卿脸了,她忙站起来道了句谢,又听对方说起贾母,明白盛清竹这是怕贾母和张氏不同意,过去给她分担压力的。

阮卿对这倒不是很担心,回头让吴茗说一声就行了,吴茗在荣国府就是食物链顶端,她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反驳的。

不过好意她还是感激的,想到盛清竹对贾珠的伤似乎一直都心有愧疚,阮卿想着就多说几句让她放心一下,谁知刚开口,就被外面突然尖锐起来的嚷嚷声打断:“我不走!我要找我表姐!我让我表姐砍了你们的头!”

盛清竹神色骤然一冷。

阮卿听出这是刚才那熊孩子的声音,有些疑惑地偏头看了看盛清竹,想了想开口道:“我就不打扰殿下了,正好元儿还有些账本留在书院,我亲自去取一趟吧。”

盛清竹冷着脸道:“太太不必在意这混账小子,随心便好。”

阮卿点了点头,还是打算回避,谁知道容抉是什么性情,万一是个记仇的纨绔子弟,她是长辈还好,就怕孩子们黏上个仇家。

不过显然容抉并没有给她回避的机会,因为下一秒他就撞了进来,看着衣衫还算整齐,想来是因为身边的下人都不敢拦,但这也使他的气焰更加嚣张,鼻孔朝天地嚷嚷道:“长宁公主,我有急事,你快放我出去,我要出城!”

盛清竹见阮卿没来得及出去,脸色更难看了,冷声道:“你想出去,就去申请出城令,纵马上街做什么?”

容抉不以为然,道:“殿下怎么也学那些文人似的迂腐,咱们出城还要什么出城令,是能翻天不成?我跟表姐说了,你放我走嘛。”

盛清竹不动声色,问:“你有什么急事?”

容抉脸色一僵,眼珠转了转,似乎有些迟疑,然而他很快就道:“一辈子的大事!很重要的!长宁姐姐行行好,看在你和我表姐是亲姐妹的份上,帮帮我吧?”

他这话说的含糊,若是不知道的大概只会以为是他夸大,但阮卿能感觉到他诚心诚意真的觉得这很重要,并没有撒谎,而终身大事有另一个说法……

阮卿垂下眼,想,古人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想谈及婚事,不管多大只要有父母都得父母来提,容二夫人随丈夫驻守京外,去找她大概得行一两天的路程,中途住驿站,其实也吃不了什么苦,那容抉自己出去也就不怎么奇怪了,这件事应该是除了他自己没人想促成,至少容家和他一起留下来的嫡长子不想。

那……容抉是想说自己的婚事?

阮卿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手指微微蜷了蜷,南安王府倒台,她想过没出嫁的几个姑娘可能会很艰难,却没想到现在还没清算完,这事还没个定论的时候,容抉就已经闹着想退婚了。

……那容家肯定不答应,南安王府还没盖棺定论呢,只是先撤了王爵,他们就急火火去退婚,这成什么了?只要重视名声,就不会任由事态发展,他刚刚说跟谁说了?二公主?盛如月也纵容他?

阮卿能想到的,盛清竹自然也能想到。她为人大方开朗,人缘极好,只要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宗室女都是她在意的朋友亲人,穆婉玲虽然和她不算亲密,但也是一起长大的交情,也就更看不上容抉这番做派:“你想干什么?趁早给我收了这番心思,此等大事,轮不到你做主。”

容抉却说:“所以我才要找爹娘给我做主啊。”

盛清竹脸色更黑了。

阮卿叹了口气,拉了拉盛清竹的袖子,压低声音道:“……恕我冒犯,殿下,此等私事,还是要他们当事人自己解决才好,毕竟我们无法替他们自己……生活。”

如果他真的不喜欢穆婉玲,那就算硬压着成了亲,也不过是造就一对怨侣,还不如穆婉玲靠家产一个人生活,或者嫁给门第没那么高的,也好过受丈夫冷淡折磨。

既然容抉都是这样的态度了,不如自己选择,往后如何都不会后悔,也没有资格后悔。

盛清竹毕竟和容抉不熟,也不好替妹妹管教表弟,抿了抿唇,叹息一声还是默认了。

容抉眼睛一亮,嬉皮笑脸道:“这位太太高义,不知是哪家夫人……”

盛清竹大怒,反手一个杯子甩出去,骂道:“滚出去!来人!把容公子送回去,再把荣安给我叫来!”

当下便又是一顿兵荒马乱,被容抉这么一拖,天都快黑了,盛清竹怕阮卿回去不安全,也没精力再论其他,干脆让下人带着自己的令牌去荣国府递信,说今夜阮卿先住在公主府上。

今天发生的一切节奏都太快太突然,阮卿没有拒绝盛清竹的好意,虽然按现代时间算现在才六点多,但对于当下的人来说,这个时间已经快到休息时间了。

她走了一天也累了,在公主府下人的安排下住进了客房,她不认床,随便吃了点点心后又散步消食到休息时间,换了衣服躺下很快便沉沉睡去,因此也就不知道在她睡下后,一个惊雷很快在看似平静如水的夜里炸开。

——在京城守备司门口,一具被虐打过的尸体扔在了大街之上。

据说那尸身惨不忍睹,鲜血淋漓,打扰现场的小吏吐了几回才勉强将东西收敛起来,鲜血更是泼了几回水都洗不干净。

阮卿早上起来,任由小宫女为自己换好衣服,打了个哈欠问道:“殿下起了么?”

小宫女答:“昨天夜里出了些事,殿下还未归来。”

阮卿一怔,没想到盛清竹这么忙,挠了挠头又问:“出什么事了?”

小宫女不吭声了。

阮卿知道这估计涉及机密,也没强求,用完早膳就去花园里散步了,正当在心里偷偷琢磨怎么套话的时候,就见一个小宫女哒哒哒跑过来,对着门口站着的女侍卫小声说了句什么,见侍卫点头,这才回身离开。

阮卿挑了挑眉。

她认口型,能看出小宫女说的是——二公主来了。

她想了想,找了个借口让自己身边的下人离开,然后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偷偷隐身去了会客厅。

盛如月果然在那里坐着。她眉眼比上次见时凌厉的多,气色不错,但是眉梢眼角总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阴郁,阮卿有些好奇,这姑娘据说出嫁后格外嚣张跋扈,婆家被她打了个遍,容妃怎么劝都没用,现在盛如月和驸马分居,并不常出现在众人眼前。

如此恣意妄为的人,也会不开心吗?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出于好奇,阮卿往前走了一步,没注意一脚踢在门槛上,发出了闷闷的声响,盛如月很快回头,眉心微蹙,道:“谁?”

阮卿顿时一惊,赶紧退回去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显出身形,在下人找过来之前自己出现,理了理衣襟,彬彬有礼地对带人过来的盛如月惭愧道:“公主殿下见谅,我方才听下人说二公主来了,一时好奇,这才擅作主张……”

盛如月眉头一挑,倒也没怎么在意,似笑非笑道:“哦,是这样。”

阮卿顿了一下,又迟疑着问:“不知公主今日前来所谓何时?我是长宁公主的副手,您若是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跟我说。”

盛如月道:“既如此,你怎么不和皇姐一起去京兆府,怕尸体不成?”

阮卿眉头一跳。什么?

盛如月也没有和她多说的心思,道:“本来是想过来看看容抉那王八蛋的,正好出了这事,就顺路去看看热闹,夫人不若一起?”

阮卿微微蹙眉,总有种被她看穿的感觉,然而盛清竹走时大概是吩咐过,这些人都不让她出去,机不可失,她还是答道:“好。”

直到去了现场,阮卿才知道,那个失踪花魁的丫鬟找到了。

……不过是几块几块的。

阮卿人都傻了,十几年来郦芷都在整顿风气,如今京城已经平静了不少,这些年来天子脚下,很少有这种恶性时间发生了。

盛如月估计真的只是来看戏,让人支了个凳子就坐一遍不管了,盛清竹无奈,只能让人先照顾着,然后使了个眼色把阮卿叫到一边去,开门见山道:“夫人,您来这里做什么?”

阮卿便温声说:“我说过,我想帮你的忙,自然不会只想享福不办事,有事自然要过来看看。”

盛清竹叹息一声,低声道:“还剩十几天就要新年了,京城里不能出这种事件,我们得暂时压下去,太太先回吧,我会让人把资料给你送一份过去的。”

阮卿恍然。要压下去,她就不适合在场了,这种事必然要用特殊手段,她刚加入,连个名分都还没有,掺合进去会很难看。

不知道她想怎么处理盛如月,也不知道这姐妹俩想干什么,阮卿也没管,匆匆看了一眼现场就离开了。

这事毕竟发生在夜里,又很快被人发现,官府重地很少有百姓过去,因此确实很快就被压了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阮卿总觉得有些不安。

盛清竹在第二天登了门,不知道和张氏贾母说了什么,出来后两人脸色虽然不太好看,但也没说什么,张氏还拉过阮卿叮嘱她:“……既然公主看重你,你就要好好替她办事,知道吗?万不可再耍你那小脾气,平时家里人纵着你,出去可不一样了……”

阮卿一边点头,一边神游天外。

这个案子的具体细节盛清竹已经跟她说过了,但她还是有几处细节不太明白。

死者失踪前曾去京城各个药铺转过,买了一堆药材,因为太杂太多,看不出她想干什么,也没有找到煎药的药渣。

而且她……不是在南安王府吗?怎么会突然惨死,还被扔在官府前挑衅?

什么仇什么怨?南安王唯一和青楼有关的事,就是侧妃安氏,但安氏出身的那个青楼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因为一场意外毁于火海了,现在是一家工厂。

张氏心满意足地说完,看她仍在出神,点了点她的额头,气急道:“你呀!就是不长记性,迟早要吃亏。宝玉刚给老太太请过安,你也带他去看看珠儿吧,公主方才还问过珠儿呢。”

阮卿回过神来,点点头,道:“谢谢嫂子,我知道了。”

宝玉如今也是个活泼而不失礼貌的孩子,他过了生日后就窜了个头,已经到了阮卿腰部,她便牵着宝玉的手,一边问这两天的功课和发生的趣事,一边慢慢梳理这件事和南安王府的关系。

只是一心二用的结果就是在她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忘了通传就直接进去了。

看到贾冬,她还愣了一下,“咦,是我怠慢了,我竟不知三妹妹何时来的荣国府,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迎接?”

然后她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啊,这不是客房,这是贾珠的正院啊!

贾冬来这干什么?

她左右看了看,立刻发现古怪:“下人们呢?”

她大脑还没转过弯来,贾冬却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猛的站起来,讪讪道:“二嫂子……二嫂子不是去接见大公主了么?”

她咽了咽口水,讷讷道:“我是前日来的,嫂子正好不在,大嫂子说,是在大公主府上……你回来后也没机会见到……”

阮卿不疑有他,她昨天回来后全忙着理思路了,没问家里都有什么变化,她挠了挠头,道:“公主还有事,哪能待那么长时间?”

她说着又道:“奇怪,珠儿身边伺候的人呢?怎么就只有你?”

她话音刚落,就听一阵环佩叮当响,一个容色秀丽的姑娘掀开帘子从不远处的内房里出来,看到她后脸色瞬间煞白,手中捧着的碗托也顿时一松,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阮卿一怔,顿时脸都绿了。

傅婉为什么会在贾珠房里!!!???

下人干什么吃的???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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