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44】

梦境荒诞而真实,她感觉哪哪都不舒服,细细一看,自己竟是在榻上坐着。

一个面生的丫头抱着襁褓,叹着气说:“大姑娘还病着,二爷就又去外面跟那些个贱皮子厮混了……”

她眉心一蹙,再次感到疼痛,这次是心脏,从心口处涌出的焦虑和烦躁源源不断地涌出传至四肢百骸,紧接着她看完了一个人的一生,走马观花一般,终结在无人问津的雪夜。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王熙凤从梦中醒来,微微出神。

她知道自己并不算喜欢贾琏,事实上她谁都不怎么喜欢,她被阮卿养大,生活还算无忧,有固定的学业,平时还有家务要打理,感觉自己足够充实而美满,她并没有兴趣将目光全部投注在后宅倾轧上,大房里丫头姨娘的争风吃醋和二房里赵姨娘的蹦跶让她烦透了心,她想去书上写的地方看看,想尝试不同的挑战,解决旁人解决不了的困难时,那些仰慕而敬佩的眼神会让她很有成就感,可惜她是女子,女子要守妇道,尊夫主,过于出挑并不符合时代眼光。

她知道出类拔萃与众不同的后果,所以尽力让自己合群。

只是难免兴致缺缺。

可是想起梦中贾琏扭曲厌烦的面容,女儿缩在一旁瑟瑟发抖,丫头蹙眉站在一边左右为难,贾琏身边的男男女女,她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荒诞来。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什么想问贾琏的,可话到嘴边,又忘了是什么了。

………………

吹吹打打的声音早就响了起来,王熙凤端坐在梳妆镜前,面带微笑地看着喜娘在一边说吉利话,铜镜里的自己画着艳丽的浓妆,嫁衣鲜红似火,身后几个手帕交的姐妹陪她说话聊天,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喜悦的氛围。

可是她总是有点笑不出来。

不过打小失去父母的姑娘,伪装已经刻进了骨子里,面上她还是一副羞涩喜悦的模样,挑不出一点差错。

吉时到,新郎来接亲,王家那边的兄弟也没怎么为难贾琏就放他进去了,毕竟王家一日不如一日,家主王子腾也不得不被困在京城里剪了爪牙做富贵闲人,如今如日中天的荣国府是他们够不到的高度,贾琏自然不会被为难。

她被王家的嫡长子背起,一步一步送上花轿,靠在宽厚但陌生的肩膀上,她感觉不到多少心安。

其实她更想让贾珠来背她,比起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堂兄,一起长大的表兄才更鲜活真实、更像她的骨肉兄弟,可惜纵然是表兄妹,也是男女有别,同宗堂兄才能算是她的骨肉兄弟。

感情到底是血缘名分来维系,还是日积月累的相处积累出来的呢?

她想不出来,也就不再想,噩梦做了十几天,她精明清醒的大脑也不免有些混沌,坐在花轿里摇摇晃晃地被抬进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又被小心翼翼地送入洞房,满天的喜意连天色都晕染出几分鲜红。

鲜红的盖头被轻轻挑起来,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她看到那张还算熟悉的俊美面容露出暧昧惊艳的笑意,那十几日的荒诞梦境突然在此刻清晰无比。

她想起自己想问什么了。

“我纵有千日不好,也总有一日好吧……?”

怎么就……

后面是什么,她却是再也想不起来了。

新妇第二天要给长辈敬茶,张氏早早就起床盛装打扮,大房一家子包括阮卿也去了。

大房被贾赦染指过的丫头不少,但有名分的却不多,生下迎春的孙姨娘已经病的起不来身了,贾琮更是生下来就没了母亲,现在被唯一还健康的姨娘杨氏养着。

这种场合,她们也只配来请个安让新妇认人,不过王熙凤在荣国府长大,对荣国府的人际关系再熟悉不过,因此这一步也省了,只来了一些主要的太太,包括隔壁的尤氏。

贾珍在被吴茗反复毒打十几年后已经渐渐认命,郦芷的态度很明显,要不是荣国府实在和宁国府扯不清关系,贾珍那一脉早就衰落了,因此他也逐渐学会服软,不约束尤氏和她们来往就是个明显的信号。

阮卿看着下座的王熙凤,见她眉眼低垂,神色平静淡然,就知道她编织了十几天的循环预知梦不是没有作用的,不过这姑娘不信鬼神,不可能一下子就让她放弃贾琏,但至少能做到让她在面对贾琏的时候足够清醒理智。

如果贾琏这辈子不说忠贞,好歹是重视妻子儿女的好孩子,那他们好好生活阮卿还是乐见其成的,如果他还是那个逼样,阮卿做了几百年任务,虐死的渣渣不是闹着玩的。

张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被暗搓搓惦记上了,她满脸欣慰地看着座下的两个孩子。她没有折腾儿媳的爱好,王熙凤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品性格都为上乘,她对这桩婚事没什么不满,就算有对王熙凤父母双亡的忧虑,看在那二十几万的嫁妆上,也就彻底没有了。

阮卿就更不可能为难她,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说了几句话,这才散了。

尤氏近来也忙得很,陪她们多说几句后也满脸歉意地告辞离开了。

阮卿的八卦之火都被撩起来了,搓搓手小声问张氏道:“东府的蓉儿是不是该找媳妇了?”

贾蓉如今也有十五六岁了,按规矩就该相看了。

按理说贾珠还未娶亲,底下的弟弟是无法越过兄长的,不过好在吴茗已经做主分家,就跟贾蓉已经不需要顾及他们一样,贾琏实际意义上是大房长子,序齿倒也不怎么重要了。

张氏并不关心这个,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道:“听珍儿媳妇说,已经在和南安王府交涉了,不知能不能成,还有她那个妹子,前段时间刚闹着退了前头的婚事,也该重找夫家了。”

阮卿一怔,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尤二姐。

尤二姐现在是十二岁,未婚夫叫张啥玩意,就是个赌鬼废物,先不说那姐妹俩心高气傲不可能看得上这种人,就是尤氏也不会要这么一门亲戚丢脸,她好歹也是贵族夫人,不要面子的吗?

其实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只有靠男人才能过得好,不然就是早逝的份,贾冬有荣国府撑腰,依旧憔悴不堪,更别提这两个女孩并没有什么依靠,除了嫁人别无出路。阮卿对她们倒是没什么意见,虽然有自作自受的成分,但更多的锅在贾珍贾琏那两个狗东西身上,反感也要找对根源。

阮卿对这姐妹俩没什么意见,不过看样子当初尤氏是把她说的话听进去了,就道:“好歹是自家亲戚,赶明儿我去问问,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张氏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奇异,毕竟阮卿是最不屑于亲戚就该互助的论调的,当初吴茗收拾贾家旁支,她是最支持的,贾母都没有她积极。

贾珍这些年行事愈发荒唐,阮卿现在基本不给他好脸色看了,别提去给宁国府帮忙,就是去给他上坟她都嫌晦气,张氏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抛开了这些想法,微微垂下头,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她轻声道:“我打算把迎春和贾琮抱过来养。”

阮卿还没从“贾蓉到底要祸害哪个姑娘把新娘子给他换成一头猪行不行”中脱离出来,乍然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懵了:“你确定?”

迎春现在五六岁,贾琮也就两岁,抱去由嫡母养着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就算孙姨娘是迎春生母,但按照礼法来说,这两孩子都是张氏的孩子,给生母养着也只能算是张氏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她们养,她要抱回去也是理所当然。无广告网am~w~w.

可问题是,张氏是最厌恶庶出子女的,甚至连安春探春都迁怒到了,非嫡出的在她眼中都不算人,就算她不会对孩子下手,想来也不会真心对待,无非就是当成工具养着,阮卿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劝。

张氏倒是看出了她的迟疑,反而笑道:“你也不必这么紧张,我是不喜欢庶出,但也不会乱来,琏儿成了亲,我正好将手头的事情交给凤丫头,以后就彻底闲下来了,养双儿女正好解解闷,何况琏儿考取了功名后也好歹要有个助力,稍微上点心就得到的东西,我不会傻乎乎的把它推开。”

她轻声说:“只是抱来养,不会记在我名下。”

阮卿一怔,表情顿时就有些复杂。

只抱养,不记名,就代表迎春和贾琮还是庶出,以后分家产嫁妆也只会有庶出固定的一部分,不会多出一分一毫,不过就光贵女的教育就已经是份宝贵的财富了。

这可真是……

阮卿闭了闭眼,苦笑道:“也罢,孩子由你教着,也好歹能有个好前途。”

张氏只是想多一个助力,又不是想对孩子下手,从她以前的态度来看,她对庶出最多就是冷淡无视,可能是看在阮卿的份上对安春会有些严格,但实打实的教育好处还是有的。

明面上来看,迎春和贾琮给她养是最合适的,由嫡母教养的孩子婚嫁市场上都会很有优势,张家就算败落了,十几年的贵族教育不是虚的,一份好的教养比高出身更重要,养在嫡母身边的探春和养在生母身边的贾环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明明是同胞亲姐弟,差别却犹如天堑。

何况张氏不是傻子,对她来说施个恩就能有两份助力,何乐而不为?不闻不问也得养着,抱来自己照顾着也是养着,为什么不选择将利益最大化?

贾琏现在已经有十七岁了,过几年就要入仕,贾珠再亲近也是隔房堂弟,元春心里也肯定向着亲哥,下面的弟弟妹妹就更不用提,都是和贾珠一个爹一个娘养大的,张氏也是在王熙凤嫁进来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有些形单影只,好在两个庶出年纪都不大,还来得及养活。

阮卿梗了片刻,吐出一口浊气,道:“挺好的,虽然琮儿还看不出什么,但迎春是个知礼懂事的,以后定然会回报你的。”

也好,就算是要将两个孩子都当成工具人利用,以张氏的头脑,也绝不会做出虐待孩子或者瞎给迎春找夫家的蠢事,活着且有话语权的主母才会对娘家有助力,不然联姻就是一场单方面的扶贫,让张氏来比贾赦那个亲爹靠谱的多。

迎春也确实应该有个出身大家族的母亲来教导。

既如此,这件事就算是定下了,张氏也就是心里不安,不知道对不对,所以下意识找阮卿倾诉一二,见她神情坦然平静,莫名就松了口气。

也是,嫡母亲自教养庶子女,对很多庶出来说反而是荣幸,她有什么可不安的。

只是还不等她在贾母和贾赦面前过了明路,东府那边就传来了消息,陪贾敬在道观的夫人,有孕了。

除了阮卿和吴茗比较淡然之外,其他人都挺魔幻的,/贾珍如今已经三十有余,可想而知贾敬也得四五十了,他的妻子自然不会太年轻,都快五十了,还能孕育子嗣,这在京城里也是罕见的了。/

不过再惊诧也是事不关己,荣国府没几个人在意的,除了阮卿在想把等惜春出生后抱过来自己养的可能性有多大外,连贾母都没怎么当回事。

唯有贾珍,几乎可以说是惊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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