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餐盘盛着的风笛

秦篆浑身上下都绷紧了,冷汗顺着后脑勺的发路汇聚成几道涔涔的小溪,缓缓向下流进衣领之中。

在布料与后背间流淌的汗水顺着脊梁骨快速下滑,与猛然窜上大脑的那份冷意逆向而驰。

秦篆略带茫然地盯着被阿芮扣紧的银色餐盖,穹顶的半球形,倒映出来了此时他惶惑不安的面容。

在金属的倒影中,眼睛部位被放大到极致,脖子和身子都像是一根棍子一样收缩了大小。

黑衣女仆阿芮那张面无表情的生硬面孔就像是漂浮着的幽灵一般,倒映在自己的脸庞旁边。

而那餐盘里盛着的东西却清晰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就仿佛有一根画笔,在他脑海中精细无比地绘出了每一个细节。

除了酱汁淋上去之后发出的声响,那根骨头的细节,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长条状的骨头上下打通,侧面被竖着凿出了一排小孔,由于被烹饪加热过,骨头中间的骨髓全从小孔里溢了出来,凝结成紫黑色的血沫,挂在了这根大腿骨的边缘上。

大腿骨与膝盖相连接的球状关节那呈扳手状的一端更是被凿成了一个内腔向里凹陷的敞口微喇形状。

那看上去……很像是某种管乐器的尾部。

沈一行朝秦篆的方向挑起了眉毛。

他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假面舞会上,那群乐手演奏的……“乐器”。

而秦篆面前那个餐盘里放着的,则是一支由人类大腿骨做成的单簧管。

这根粗壮结实的骨头一端削成了有着簧片的哨嘴吹口,而另一端则是利用了大腿股骨与膝部髌骨衔接处膨大内凹的天然形态,不知用什么工具给凿成了一个微敞着的喇叭口。

之前沈一行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乐队在假面舞会上演奏出的音乐声音都那么诡异,现在看到这一幕便豁然明朗——原本应该是黑木材质的单簧管,却竟然是用人类大腿骨做成的,难怪音色会阴森尖锐,到处透着不对劲。

沈一行又仔细回想当时见过的几种乐器。

但可惜当时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顾沐苏身上了,那些乐器和乐手身上的异样沈一行确实没有太过留意。

顾沐苏见他一直看着秦篆的餐盘,忽然像是无意提及一样对身边的简少庭道:“简少,你觉得我们的餐盘里会是什么东西?”

简少庭还没明白顾沐苏的意思,又听他像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不管是哪种,恐怕就在长笛、大提琴、钟琴以及风笛之中了。”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简少庭脸上更加不解:“早餐和乐器有关?”

这时简少庭又听到桌子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坐在简少庭对面的那名金发红衣美女轻轻抿唇一笑,然后看向简少庭,脸上带了丝了然:“原来如此,一顿香气扑鼻的早餐和古典音乐确实是绝配。”

虽然沈一行终于搭理自己是件令人开心的事,但简少庭却无法笑出来。

因为他刚想要反驳沈一行“香气扑鼻”这句话,就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味,从秦篆的餐盘里飘了出来。

而嗅到味道的秦篆脸色则更是难看了。

没有人能够解释为什么那样恐怖的“食材”会在淋上黑乎乎的不明酱料之后,就像是忽然解开封印一样,散发出令人垂涎三尺的浓厚香气。

而黑衣女仆阿芮又如法炮制地将其余宾客的盘内都淋上了酱料。

她最后走到的是沈一行身边。

全程阿芮都没有正眼看餐盘里的东西,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这位看起来好整以暇的白鹭夫人。

她浇完酱料之后,沈一行忽然毫无预兆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别急着走嘛,我还有事要问你。”沈一行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她,脸上露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浅笑。

在那双冷灰色眼睛的凝视下,阿芮竟然有一种自己被人尽数看穿的恐惧感。

方才一直有恃无恐的表情也难以控制地僵住了。

她下意识道:“白鹭夫人,我不懂您有什么事情需要问我,但我只是依照主人的吩咐行事而已。”

听到这句搪塞的话,那双冷灰色的眼睛骤然漫上了刺眼的红色。

“聪明人都知道,浪费时间和我打哑谜是徒劳的,因为我知道你都在想些什么。”沈一行捏住阿芮的手腕,声音冷了下去,“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足够聪明的姑娘,真是令人感到可惜啊。”

“白鹭夫人,我知道您对我不满……但现在还是早餐时间,请您不要为难我。”

沈一行敏锐地看到阿芮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这和她之前在舞会上趾高气扬的模样很不一样。

——就像是一头早已失了主心骨的纸老虎。

难道是因为唐恩公爵不知为何今天早上不在餐厅里吗?

沈一行眯了眯眼睛。

不对……一定还有些什么别的原因。

沈一行又看了阿芮几眼,接着环视四周其他人,不少人虽然明知道早餐的不正常,却仍然忍不住动了动鼻子闻着肉香味。此时,顾沐苏却忽然咳嗽了一声,然后捂着口鼻处,似乎对这股香味极为抵触。

咦,姓顾的这个动作,好像有点眼熟?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是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手摇铃!

舞会上阿芮一直拿在手里的,现在她找不到了,心里一定很着急吧。

虽然不知为何手摇铃到了密室女尸的肚子里,但恐怕现在阿芮失去的依仗,正是那个神秘的手摇铃。

沈一行朝顾沐苏心照不宣地眨了下眼睛,接着对阿芮露出的表情则有些恐怖了:“我为难你,分明是你为难所有客人吧!我的早餐,我请你先来品尝一下怎么样?”

说着,沈一行就一把掀开了自己的银色餐盖,往旁边一扔。

只见他的餐盘上,由于酱料刚浇上去不久,精致的配菜中间那一大块“食材”的原貌,还能够被清晰辨认出来。

沈一行托着腮,用叉子勾起了那几根细细白色长条状物体,和下面连着的软囊。

“哇哦……真看得起我,给我上来的这是风笛吗?”

按照顾沐苏这个狗耳朵听力的提示,也就是说金属质地的长笛、矮式的大提琴、铜片或者木片都可以的钟琴、还有一个被乐手半托着夹在腋下的巨大风笛,这些乐器发出的声音也不太对劲。

其他的几个乐器,包括单簧管都有不少乐手都在演奏,但声量巨大的风笛,却只有一个而已。

沈一行继续拿叉子扒拉着偌大餐盘里的东西,阿芮的身体却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让我看看,这是什么……啊,是风笛上面的吹管么,看起来怎么那么像是人的肋骨呢。”他随意的声音听在别的人耳朵里却让人魂飞魄散,再加上他的刀叉还在那些可疑的“食材”上面来回来去戳着,间或着发出令人浮想联翩的摩擦声。

即使是坐的离他最远座位上的人,听到那些翻搅声和摩擦声,也会在脑海里产生十足的画面感。

更不要说是离得近,可以亲眼看到的人了。

沈一行右侧的两个女性——看起来好像都是女玩家,都捂着嘴,她们娇艳的脸上神色都十分难看。

甚至有一个,嘴里还在不断发出干呕的声音。

反倒是坐在沈一行正对面的简少庭,面色虽然有点泛白,但好歹没有这么失态。

而顾沐苏则更像是早已司空见惯一样,还抬起盖子看了眼自己的餐盘,也不知道顾沐苏的餐盘里面装了些什么,他看了之后,脸色滴水不漏没有半点反应。

只是看向沈一行的时候,嘴角还带着一抹看戏似的笑意。

“不回答?还是……不能回答?”沈一行声音低沉了下去,勾起冷笑看了阿芮一眼。

闻言阿芮的身躯一震,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

“那这个呢?风笛的气囊吧?是用什么做的,是不是人类的胃啊?”沈一行说着,把那些被“风笛吹管”插.着.的瘪瘪囊状物体翻了个面。

果然,一股子略带腐坏的酸味儿冲了上来。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怎、怎么可能……人类的胃怎么会那么大个?”

沈一行眼睛都懒得抬一下:“胃的形状大小是会变化的,知道吗?”

那人被怼的哑口无言。

但沈一行旁边那名面容娇艳的女玩家却反驳道:“可是就算再怎么可变,一个人的胃怎么会胀大到这个程度?”

顾沐苏忽然开口:“不断吃,用进食填满整个胃,直到胃被撑到这么大。”

女玩家满脸难以置信:“什么?那样岂不是会将胃壁活活撑破吗?”

沈一行朝顾沐苏看了一眼:“小顾先生说的不错,虽然负担很大,但如果是在极限附近长年累月地试探,那么在撑坏之前,反而会越来越大。这样一天天的,将食物塞得满满的,直到……”

“直到什么?”

沈一行轻笑了一声:“直到这只胃足够大,能够当做一只气囊,演奏出风笛的音乐声为之。”他看了阿芮一眼,“对不对?”

黑衣女仆阿芮见沈一行已经将一切道破,不由得阴恻恻道:“看来白鹭夫人昨晚就是在探听这些事情去了。没错,只要你吃下去这些,你的肋骨,就会悉数插.进胃囊里面,从你的身体里,发出巨大的风笛声。”

说着,她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原本因为浓郁扑鼻的肉香味就要忍不住拿起刀叉的玩家们一听这话,脸色大变,立刻把按捺不住的手指缩到了桌子底下。

沈一行看向阿芮:“昨晚?”他皱了皱眉头,阿芮在说什么啊?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只听阿芮冷冷地道:“如果不是去昨晚探听这些消息,白鹭夫人为何会不在自己屋子里,彻夜不归?”阿芮视线盯着沈一行的暗红色衣裙,“……甚至连身上的衣裙也是昨日的。”

啊,果然如此……

沈一行嗤笑出声:“你以为你是谁,我一到晚上还去想方设法探听你的秘密?”

阿芮似乎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回答,顿时愣住了。

“那……”

沈一行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顾沐苏的方向,阿芮顿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只听沈一行扬起了下巴,嚣张地冲她挑了挑眉毛:“既没有换衣服,还彻夜不回房间,还能是什么原因啊……”

形状好看的薄唇上下开合,无声却清晰地拼凑成了“鬼混”两个字。

顾沐苏:“……”我怎么就突然和你“鬼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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