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纵使近来形势紧张,林丞宴也不是没有渠道去查阮枝的下落。但现在这样紧急的情况所有的办法都不如直接联系邢惊迟。

想要在丰城找到一个人,邢惊迟本人就是打开所有通道最好的通行证。

邢惊迟接到林丞宴电话的时候刚开会完,今天因为会议耽搁了时间,结束了就准备去接阮枝。余峯和秦野跟在他身后往楼下走,他们约好了晚上一块儿吃个饭。

两人正说着话呢,前面的邢惊迟猛地停下了脚步。

秦野和余峯都看到了那一瞬间邢惊迟浑身都紧绷起来,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声音沉的像暴风雨前的海:“十分钟,最多十分钟。”

这世上大概谁也没办法能理解这一瞬邢惊迟的感受。

刚才林丞宴电话里的声音像雪一样,安静、冰冷,甚至能感受到那磅礴无声的杀意袭来。他说:“现在是六点零七分,我在阮枝的工作间,她被人绑走了。从她的工作间再到博物馆后门,有另外三个人的痕迹,外面还有多少人我暂时不清楚。你听明白了吗?邢惊迟。”

林丞宴一字一字地重复:“你听明白了吗?”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邢惊迟说话。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可邢惊迟这时候什么都不在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四肢百骸的血液像是浸在北城的冰河里,那样冷的冰河,几分钟就能冻死。

他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压住自己濒临溃散的情绪。

秦野和余峯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脑内的警报响个不停。

这样的邢惊迟太吓人了,比上一次在溪林村阮枝受伤的时候还要恐怖。

不过只一瞬,他挂了电话往回走,沉甸甸的声音传到他们耳侧:“阮枝被绑架了,秦野你立即带人去博物馆,余峯你带人去姜家,我去查监控。”

一时间,秦野和余峯的心都沉了下去。

姜家出了这样大的事,百年基业可能毁于一旦,这些都是拜顾衍所赐。他们都知道,顾衍父母双亡,带着他的师父也早已去世。

可这样一个人却不是孑然一身,他有牵挂、有软肋。

先前秦野和余峯是不知道这段往事的。

审讯这段期间他们找不少人询问了顾衍生平的事,阮枝也是其中之一。邢惊迟为了避嫌没有去,是秦野去找的阮枝,那时候余峯还跟在阮枝身边。

他们两个人听阮枝说了她和顾衍的事,那样长的岁月,说起来也不过短暂的一下午而已。

要他们说,阮枝和顾衍之间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亲如父女。

而这样的事并不是秘密。

如果说姜家选择报复顾衍,阮枝显然就是他们最好的目标。

余峯看着邢惊迟的背影,手脚发凉,喃喃道:“明明..明明守了那么多天,怎么偏偏就今天出了事。秦野,你说我要是..”

秦野沉声道:“余峯,他们肯定是知道你走了才会选择在今天动手。这和你没关系,你现在该做的是去姜家。”

若换做是他,也会选择在今天动手。案子已在收尾阶段,安保队和余峯都离开了博物馆,甚至平时按时来接阮枝的邢惊迟也没出现。

他们一定盯了很久,终于在今天抓住了机会,行动迅速而果决。

余峯如梦初醒,脑袋嗡嗡的。

他不由想,连他都这样自责,那邢惊迟呢?

邢惊迟是刑警队长,是这次案件的负责人,更是阮枝的丈夫。

秦野和余峯都知道,新闻上关于姜家的报道不过冰山一角。这些年姜家什么脏事都做过,底下穷凶极恶之徒比比皆是,阮枝这样一个人落到这些人手里会发生什么,他们..都不敢想。

这边邢惊迟在调监控的时候林丞宴已经凭着直觉去了三藐寺。

姜家无非是想找到那些证据,而顾衍这些年显然只有三藐寺一个去处。他们或许以为阮枝会知道顾衍将那些证据藏在了哪里。

林丞宴不能百分百肯定阮枝会在这里。

若是她不在这里,只希望邢惊迟那边动作快一点。

车急急地停在山腰处。

林丞宴开门下了车,一直蹲在副驾驶的诺索紧跟着他跳下车。明亮的车灯打在地面,将前面的轮胎印记照得分明。

林丞宴蹲下身细细地看了留下的脚印。

五个人的脚印,包括阮枝的。

林丞宴紧绷的神经微微松了一点,阮枝还活着。

他起身给邢惊迟发了条短信:三藐寺,四个人,不确定有没有武器。

说完林丞宴把手机丢回了车上,夜里山上几乎没有信号,用不着带手机,而且他也不想再和邢惊迟有任何交流了。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迁怒邢惊迟。

林丞宴明白邢惊迟有多紧张阮枝,毕竟余峯跟在阮枝身边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林丞宴面无表情地走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

那里躺着一个长方形的黑色箱子,打开箱子,里面躺着两把枪。冷白的指尖握上冰冷的握把,手/枪塞到腰后,步/枪被他握在手里。

一身冷戾的男人握着枪头也不回地踏入了暗沉沉的林中,就像一匹冷傲的孤狼。

诺索紧跟其后。

...

邢惊迟收到林丞宴短信的时候他已经在路上了。

在监控中看到那辆车朝着东南方向开去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要将阮枝带去哪里。他和顾衍费了这样大的力气绕开阮枝,可最后还是把阮枝牵扯进来了。

警笛声响了一路。

邢惊迟的车速越来越快,边上的小警员努力绷着脸抑制自己几欲出口的尖叫。这是他第一次坐邢惊迟的车,现在正怀疑自己在秋名山上。

邢惊迟瞥了一眼短信内容,给林丞宴打了个电话。

没打通。

他把手机往边上一丢:“第一个号码,一直打,打通为止。”

小警员手忙脚乱地接住被丢过来的手机,开始打电话,这一打就是一路。直到他们到了山腰处他也没能打通这通电话。

他们队长的脸色愈发的冷。

小警员咽了咽口水,心想野哥和峯哥为什么不在这里。

邢惊迟下车后和林丞宴做了一样的事,他等不到支援来,对小警员道:“秦野会带一队人过来,你去车里等支援。”

说完就跃入了林间。

“队长,队长?!”

小警员对着邢惊迟的背影喊了几声,眼见他消失在黑暗中。

临近西崖的林间。

林丞宴紧紧地捏着阮枝的手腕,纵使这个时候,他也不敢抱她、不敢牵她,只敢隔着衣服小心翼翼地触碰她,将她带在自己身边。

她小小的喘息声在他耳边轻响,让他心神大乱。

还好她没有受伤。

西崖边阮枝没有来过,这里的路很陡,连寺里的人都不敢轻易来这里,更何况是在晚上。她胸腔内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十分钟前。

阮枝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绑住丢在禅房里,边上有个男人看着她,还有一个男人把空蝉的僧舍翻得乱七八糟。她没听到更多动静,想来另外两个男人去寺里其他地方了。

他们在找东西。

阮枝垂着头不说话。

这些人对这座山的路并不熟,况且夜里黑漆漆的一片,林间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之前男人用枪抵着阮枝让她带路,阮枝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大衣,她能感觉到枪口在腰间暧/昧地游移。

直到边上另一个男人骂了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给我收收脑子里的垃圾玩意儿!”

“今天找不到东西谁都别想下山。”

阮枝故意挑了陡峭的那条路,原本不到三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她拖了近一个小时。离三藐寺越近她就越慌,这寺里还有人,他们会伤人吗?

入了山道后路变得平稳。

山寺门口没亮灯,黑漆漆的一片,似乎整座寺庙都漆黑。阮枝怔了一下,这和往常不太一样,是出什么事了吗?

后面传来交谈声,他们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

“确定警察都撤了?”

“撤了,寺里的人也给带走了,调查完再送回来。”

“嘿,老天都在帮咱们。”

“行了,少说话。”

阮枝听了之后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没人就好。她踉踉跄跄地被带着往里走,等能看到那盏灯的时候阮枝的脚步慢了下来。

没人住在这里,也没人点亮这盏灯了。

她垂眸,声音轻不可闻:“到了。”

他们要求她带着他们去顾衍住的地方。

进去之后阮枝就被捆住了手脚。

男人问她东西藏在哪里,她不说话。

“我他妈的..”男人挥起了手,声音粗哑,很吓人。

阮枝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行了!人都在这儿了,就她这个身板受得了几下,把人弄死事儿就大了。我可不想招上那疯狗似的阎王爷,这是他女人。”

这是他们道上对邢惊迟的称呼。

邢惊迟上任之前就把丰城黑白两道摸的明明白白的。一面的人本来就不想招惹警察,多是躲着,另一面的人不想招惹邢家,也躲着。

可躲着没用,这人软硬不吃,不管是谁的人只要到他手里都能给收拾服帖了。

很多人都怕邢惊迟,也恨邢惊迟。

阮枝本来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恐惧。

可这会儿听人提起邢惊迟,她却想落泪,眼眶酸涩无比。

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他的名字也能够保护她。

男人低骂了几句走了出去。

拦下她的男人负责看着阮枝。他年纪大一些,有个女儿,这小姑娘生得好看,见到她他就想起自己的女儿,终是狠不下心。

阮枝靠在墙上听着外面翻箱倒柜的声音。

等那佛像也被掀翻的时候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阮枝能感觉他们的耐心在逐渐告罄。没一会儿,禅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她紧紧地闭上了眼。

她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她也什么都不想说。

就在脚步声即将到达禅房门口的时候,院子里忽然响起了狗叫声!

两个男人和阮枝都顿住。

那两个男人是奇怪哪儿来的狗,而阮枝却睁开了眼。

她怔怔地听着那叫声,那声音好像是诺索,可诺索怎么会来这里?

院子里。

昏暗的灯从屋内散出来,将院子的一隅照亮。

威风凛凛的牧羊犬竖着耳朵,黑漆漆的眼角盯着门口,冲着里面狂吠。门边的暗处隐着一个男人,像一柄饮血的利刃,无声的杀意散开。

有时候人对危险总是有某种预感。

里面的男人看到院子里的诺索,正想踏出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住,后颈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大脑给他下达的指令是跑,男人握着枪的手都在颤抖。

可他的脚还没迈出去一步他就被人拧断了脖子,他连那男人的脸都没看清,只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味,仿佛春日来了。

林丞宴没管脚下的人,只看了一眼诺索就踏进了屋内。

诺索安静下来,转身跑了。

林丞宴扫过屋内所有的景象,他来得急,进了山就直奔顾衍的僧舍。他耐着性子听了片刻,就知道这里只有两个绑匪,另外两个估计在外面找。

他可以开枪的,速战速决,很快就能将阮枝救出来。

林丞宴唇角紧抿,他不想吓到阮枝,更不想当着她的面杀人。

她不该看到这些。

因着外面迟迟没有动静,里面的男人有些耐不住。他扫了一眼墙角的阮枝,往外喊了一声,却还是没动静。男人想了想,往外走了几步,还没走到廊间边上忽然斜出一个人。

晕过去之前他看见了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

阮枝望着门口的男人,有些发怔。

他的模样和她之前见过的所有模样都不同,很陌生。但那双冰冷的眸在触到她时却又消融了,阮枝恍惚地和那双温柔的眸对视。

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夜。

阮枝想,原来她真的是见过他的。

“哥哥。”

阮枝轻声喊。

面前林丞宴的模样终是和那个缠着绷带的少年重合起来。他比她大几岁,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只是叫他哥哥。她甚至不知道他的模样,只记住了这一双眼睛。

明明上一秒杀意还在沸腾。

在阮枝喊了哥哥之后,林丞宴忽然就静了下来。

他走到阮枝身前蹲下,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绑着她手脚的绳子,像幼时在心里叫她的名字一般喊她:“枝枝,伤到没有?”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阮枝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她在新闻上看到了当年的窑厂爆炸案,再一想就明白了。是顾衍把林丞宴带回了家,她在博物馆闻到的那股味道也来自林丞宴。

阮枝没说话,只是摇头。

林丞宴垂眸看着她红肿的手腕,没敢碰,只低声道:“别怪他,他原是想让我像常人一样生活的。是我放不下才从北城回来。”

成俊和郑子阳的死是他自作主张,顾衍从来都是那么心软。

不论是对他还是对阮枝。

阮枝抿着唇角,抬眸看向了林丞宴的眼睛,轻声问:“你们是因为姜家,他是为了什么?新闻上说的那些理由,我知道都是假的。”

顾衍从来都不在乎名利,他孤傲却也温柔。

可那天他在提起姜家的时候,眼神却也和林丞宴一样。

林丞宴沉默片刻,叹息道:“他们都知道先生父母双亡,先生的父亲为了将那些画收回来花了大力气。枝枝,是姜家人诱先生的父亲去借水钱的,也是姜家人找人上门讨债,他们想要那些书画,所以逼死了先生一家人。这些事,他从来不说。有了你师祖后,先生将心中的恨意和痛苦都藏了起来,他忘却往事,重新开始。”

阮枝手脚冰冷,流下泪来:“可是师祖也死了。”

林丞宴脱下身上的大衣将阮枝裹住,低声应:“是。我们这些人做这些事并非受他胁迫,都是自愿的。早在六年前,先生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他之所以出家,就是想放手去做这件事,无牵无挂。”

姜家势大,他们几个人与姜家相比实在是小人物。

顾衍布了六年的局才将姜家的犯罪事实完全翻开来摊在明面下。从造假案开始到最后的百年展,让舆论和公众的情绪达到顶峰,只是为了让姜家无一丝翻身的可能。

他们这些人,都不曾后悔。

话已至此,阮枝什么都明白了。

她不再问。

“能走吗?”

林丞宴克制着自己想去为她抹眼泪的冲动,指尖蜷起。

阮枝低头擦了擦眼泪,点头:“他们还有两个人,来这里是来找东西的,但找什么我不知道。应该是为了案子的事。”

林丞宴虚扶着阮枝起身,正想说话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动静。

林丞宴蹙眉,随即抬手握住了阮枝的手腕:“抱歉。”

说完他就带着阮枝从禅房里跑向了走廊尽头,那间禅房被空蝉改成了工作间,窗户被所有房间的都大。他带着阮枝从窗户跳了出去。

山路本就难走,更何况是在夜里。

林丞宴想直接带着阮枝下山,可两人刚跑到寺口远处却传来了光,还有凌乱而嘈杂的脚步声。他几乎在瞬间就分辨出来了这些人不是警察,极有可能是姜家的人。

林丞宴不是没有自信能突围出去。

可是他带着阮枝,他不敢赌。

林丞宴敛了神色,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句:“暂时不能下山。邢惊迟在路上了,很快就赶来,跟紧我,跑不动就说。”

南北两边都有人,东边是死路。

他们只能往西崖跑。

阮枝体力有限,更不说她在山里冻了那么久。

不过十分钟阮枝就跟不上林丞宴了,可身后的追逐声却在渐渐逼近。在剧烈的喘息中,阮枝疑心自己听到了枪声。

忽然,身侧的男人将她揽在了身前。

阮枝清晰地听到了他闷哼一声,她颤了颤,下意识地喊:“哥哥?”

林丞宴稳住气息,温声应:“没事,别怕。”

等跑到一处陡坡下,林丞宴攥住阮枝将她藏入了树丛里,他将后腰的手/枪拿出来塞给了阮枝:“会开枪吗?我听秦律说邢惊迟带你去射击俱乐部玩过,别害怕,枝枝。我..邢惊迟很快就到了。”

阮枝知道自己此时是他的负累,她握紧了枪,含着泪点了点头。

林丞宴笑了一下,终是没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顿了顿,又道:“枝枝,那个夏天,谢谢你。”

...

邢惊迟循着枪声钻入了西崖的密林。

混乱的枪声交杂在一切,其中一道枪声不同,沉闷却精准,弹无虚发。

邢惊迟和林丞宴曾经是队友。对他来说在这林间找到林丞宴不是难事,他像雪豹一般无声又迅速地在林间穿梭。

邢惊迟在一处隐秘的高地找到林丞宴的时候对上的是黑漆漆的枪口,他却没停下脚步,直接迎了上去,蹙着眉问:“阮枝呢?”

林丞宴肩头一松,移开枪口:“藏起来了,我中了枪,带着她不方便。”

邢惊迟眉头拧得更深:“她在哪儿?受伤没有?”

林丞宴刚想说话,子弹就擦着树干飞过来了。邢惊迟和林丞宴同时矮身躲开,这一瞬间两人都想起来在北城执行最后一个任务那一晚。

邢惊迟看了林丞宴一眼,因为失血,他的脸色发白。

林丞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淡声道:“当时的事和我没关系,我知道你查过了。不论你怎么想,我当警察的时候从来没做过违反纪律的事。”

他停顿了片刻,声音放低:“她没受伤,冻着了。”

邢惊迟明白这一点。

他也是前些时间才想通了林丞宴忽然离开突击队的原因。那时顾衍已经在收网了,林丞宴抛下了已经拥有的一切回到了这里。

在听到阮枝没事后邢惊迟脑内紧绷的弦也没法松下来。

林丞宴微微侧头,又恢复了之前冷漠的模样:“先解决这里的人,你的人什么时候到?”

邢惊迟拿出枪,应道:“快了。”

邢惊迟和林丞宴都没有想到,在这个夜晚他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并肩作战。那时候他们是队友,此时他们完全站在利益的对立面,却都为了阮枝妥协。

在今晚,他们的目标是同一个。

林丞宴走了。

阮枝的思绪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起十九年前的那个夏夜,一会儿想起那个缠满了绷带的少年,一会儿又想起溪林村的雨夜。

这段时间接连发生的事让她觉得疲惫不堪。

如果不是有邢惊迟在她身边她可能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好让这些事都离她远远的。

这是她第几次躲在山里了?

阮枝觉得自己可能和山不太合,几次出事都是在山里。

手电筒的光亮在细密的林间乱晃,阮枝屏住呼吸,但心跳声却越来越快,明明周围没有脚步声,她却觉得比什么时候都危险。

下一秒,一只手从后面伸出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

阮枝睁大了眼睛,陌生的味道。

不是林丞宴,也不是邢惊迟。

...

夜色深沉,海浪汹涌。

三藐山靠海,西崖下是翻涌的海浪。凛凛的夜风吹过来都带着咸湿的味道,冬夜的风像刀,刮过脸颊时让人生疼。

阮枝黑色的长发如海藻一般在风中飞扬,如雪的肌肤在月色下像是泛着光。

她的目光穿透夜色和不远处的邢惊迟的目光撞上。今晚邢惊迟的模样是她从没见过的,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眼底皆是疯狂。

邢惊迟握着枪紧盯着她和挟持她的男人,咬肌紧绷着。

崖边周边围满了警察,姜家的人已全部落网。除了挟持着阮枝的那个男人,邢惊迟和林丞宴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后立即去找了阮枝,可那里空无一人。

他们循着痕迹一路追到崖边。

林间视线昏暗,崖边反而很亮。

月色如水一般倾泻,秦野他们能清楚地看到男人狰狞的面孔,枪口抵着阮枝的头,握着枪的手在微微颤抖,似乎随时都会擦枪走火。

远处的狙击手已经待命。

冬夜的风和不明亮的视线以及混乱的场面都让这场狙杀变得困难起来,他们队伍里最优秀的狙击手是余峯,但他暂时赶不过来。

秦野紧张看了一眼邢惊迟,他眸底泛红,渐渐失了耐心。

这不是邢惊迟的正常状态,遇上阮枝的事他总会变得不像自己。

秦野将枪口对准那个男人,有力的喊声在崖边回荡:“放下武器!你已经被包围了,其余的人已被抓获,放下武器交出人质,我们不会开枪!”

他们这样的人和警察打交道惯了,哪会害怕这样的话。

男人勒着阮枝的脖子,枪口又抵紧了一点。阮枝呼吸微滞,她尽量忍着,忍着痛苦、忍着眼泪,不让邢惊迟看到她难受的表情。

可对邢惊迟说是雪上加霜。

他快要疯了。

“邢惊迟,刑警队长啊?”

“你想过有这一天没有?”

男人笑得张狂,他知道自己走投无路,幸而手里还有这么一个好用的人质。他们要抓的女人正好是邢惊迟的女人,这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他们恨邢惊迟,恨他不留情面,恨他手段狠厉。

邢惊迟喉结滚动,黑眸紧盯着蹙着眉的阮枝,身体紧绷着,从嗓子里吐出的字眼像是被碾过:“你想要什么?”

他要什么?

当然要看邢惊迟痛不欲生。

男人哑着嗓子笑:“要我放开她,容易。你平时不是很能跑吗?不抓着人就不停是吧,叫你兄弟给你腿上来上一枪,我看看你以后还能不能跑。”

话音落下,崖边一片死寂,只所有人都握紧了枪。

他又笑:“不敢?”

说着收紧了勒着阮枝的手。

阮枝怔住,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她下意识地摇头:“邢惊迟,你不能听他的。邢惊迟,你...”

“枝枝,别动。”邢惊迟像是在恳求她,眼睛已经红了。他握着枪的手没动,只冷声道:“秦野,开枪,快点。”

秦野咬牙:“队长!”

阮枝里的哭腔根本掩饰不住:“邢惊迟!”

邢惊迟面无表情,他紧盯着阮枝,一字一句道:“秦野,这是命令。”

阮枝的泪像流不尽的水。

水光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心上像是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她从未像此刻一般清晰地意识到,这男人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

秦野觉得自己要爆炸了,恨不得冲上去用自己把阮枝换回来。他们的枪从来是对准敌人的,从来不会对准自己的兄弟、同事。

这违背他作为警察的职业道德。

但命令他开枪的是他的队长。

但即便是这样,秦野握着枪的手也没有颤抖,那男人已经准备扣上扳机了。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再没有丝毫犹豫,枪口下移,对准邢惊迟的小腿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枪响。

“队长!”“队长!”

数道声音重叠在一起。

阮枝呜咽出声,男人开始大笑。

邢惊迟的身形在寒风中没有摇晃一下,即便他的小腿被打得皮开肉绽,他却像山一样没有被撼动分毫,连脸色都没有变。

一时间这顶上除了阮枝的小声呜咽和男人的笑声之外竟再没有其他声音。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打断了男人的笑声,他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邢惊迟,丝毫没有他想的狼狈的模样,恨道:“另一条!”

秦野额间青筋暴起,他极快地瞥了一眼男人的身后。

那男人的身后是断崖,本应该什么都没有。可现在却有一个影在靠近,他的动作小心而隐蔽,即便受了伤也不妨碍他从另一边攀到崖下再绕过来。

男人吼叫:“快点!”

这样冷的冬夜,秦野的额间沁出了汗意。

他紧抿着唇,枪口微微下移。

邢惊迟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盯着阮枝,她一直在流泪,耳朵已被冻得通红。虽然身上裹着林丞宴的大衣,但这样的温度对她来说太难熬了,何况她先前已经冻了那么久。

他不着痕迹地往男人身后看了一眼,忽然抬手比了一个手势。

这时候一道阴影猛地从男人身后扑来,男人握着枪的手被扣住,枪落在地上被林丞宴踢开,他狠狠地把男人从阮枝身边扯开,两个人滚做一团。

邢惊迟毫不犹豫地上前将阮枝扯进了自己怀里。

秦野等人立即冲上去想把林丞宴和男人拉开,那男人却疯了似的抱住林丞宴往断崖边滚。林丞宴本就中了枪,一时间竟没挣脱开,眼看着就要坠入断崖。

“林丞宴!”

邢惊迟放开阮枝扑上去伸手一把抓住了林丞宴的手,两个男人的重量让邢惊迟闷哼了一声。

冷风席卷而过。

悬在崖边的林丞宴抬眸看着紧皱着眉的邢惊迟,忽然笑了:“队长,在北城那段时间我过得不错,多谢你。还有,照顾好她。”

说完林丞宴就用力地掰开了邢惊迟的手。

秦野伸出的手悬在空中,他们扑在崖边眼睁睁地看着林丞宴和那男人一同坠下了崖。下面是海,这样冷的天掉下去生还的概率微乎其微。

阮枝跌坐在地上,神色仓惶地看着断崖。

邢惊迟攥紧了拳,起身道:“把搜救队喊来。”

他顿了顿,又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完他大步地走向阮枝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怀里的人睫毛颤了颤,终是支撑不住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兔崽安静如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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