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青谷花涧墓成林

越过云河,穿过青谷,花玦匆匆赶至谷中花涧。

他本是先要去查看归来树,不过甫一踏进山河宫,便有花娥仙童来告知,花皇陛下正在花涧等他。

一路过来,只见到山河宫里处处愁云惨淡,伤患来来去去,既有花皇族中的,也有他族神仙。

花玦一路忧心忡忡,阿盈却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不时向路边抱着亲友嚎啕的小仙姬,抛出一罐罐灵药。

自把伤重的盈阙从西陵带回昆仑,她便从昆仑雪坑里挖了好多瓶瓶罐罐出来,她身上带了甚多。

阿盈一边丢药,一边嘀咕暗骂,这么多药,居然也没一样能在万魔窟里,为她解魔血浊秽的。

不过也是,这些药大多是上古五帝时期的,且不说浊气已比当年更加厉害,若那时药石轻易能解浊气,魔族当初大约也不会从神变成魔了。

虽不能解浊气,不过疗伤着实好用。

当场便起了效用,那些小仙姬掏包解钗地要谢阿盈,五体投地夹道而跪。

阿盈揉着鼻子边笑边摆手,脚下生风,竟跑得比花玦更快了些。

“阿盈!”花玦喊道,“可否向你求个情?”

阿盈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见到一群鼻青脸肿的天兵被架着路过。

见阿盈看过来,那些天兵神情复杂地别过脸去,原本嚎叫着的也一声不吭了。

阿盈啧了一声:“活了该的,一堆狼心狗肺猪脑,可配不上我昆仑的药。”

说完,她拔腿便走,花玦也未再要求,无言跟上。

又飞过一片山头,这里幽静不少。

阿盈忽听到一阵啜泣,她过去扒开草丛,只见一个三株仙,惊惧地抬头瞪她。

这小三株仙分明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脸上却不见一滴泪水,双眼抠搂得吓人。

小三株仙开口便是:“做啥!”

“……你哭啥?是爹娘伤了?朋友死了?”阿盈问道。

闻言,小三株仙摇着头,忍不住又抽噎起来:“天族的伤兵太多,药王族的师兄师姐为了救他们,生生将自己耗死了,可伤患仍如恒河沙数,我救不了,我、我也快要死了……”

她颤抖地伸出手,捧起已成枯黄的头发,阿盈这才注意到,她的双手已无人形,干枯如死树之皮。

阿盈曾见过长成的三株树,原形如柏,其叶如珍珠,美丽殊常。

眼前这个小三株仙哭道:“他们都说是因为圣树之果入了魔,所以我们的自愈之力才会消失,我们的苦难都是天谴……殿下,圣树真的不再庇佑我们了吗?”

花玦蹲在她身前,望着小三株仙惶惑的眼睛,坚定说道:“她只是走丢了,我会带她回来。”

“我害怕……我不想枯死,我不想枯得连药也作不成,那样我愧对师兄师姐……我们也牺牲了好多好多族人,比天族更多……为什么这样对我们?”

小三株仙空洞的双眼瞪着花玦,又浮向别处,仿佛在看飘荡着的亲故,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但又好像从未离去。

他们死前的模样盘踞在小三株仙的脑子里,她抱着头喃喃低问:“殿下,他们的牺牲,可以换来族人往后的平安吗?我们还会遭天谴吗?下一次大战,我们还会被天族抛弃吗?”

“不会!”花玦攥紧了拳,却不想让自己的愤怒更吓到小三株仙,便抬手摸了摸她枯燥的头顶,温声道,“不会再有大战,族人们会有平静安乐的日子。”

“喏!”阿盈打断他们,“给你。”

她变出一只布袋,装满瓶瓶罐罐的药,抛给小三株仙。

茫然的小三株仙接了满怀。

阿盈顺手揉了把她的脑袋,谁知那头发已干得发脆,不小心竟捏断了一缕。

阿盈吓得急忙收回手,藏在背后,为掩饰慌张,扭头看向西面说道:“你可前往昆仑,寻空桑去挖出这些药的药方,要怎么调配改良随你。咳,应该还有些养护濒死灵植的东西,让空桑多挖挖。”

这还是听陆吾提起过,似乎出自上古那位的青帝之手。

阿盈摸出一块墨玉环,塞给小三株仙,当作信物。

小三株仙只是闻了闻那些药,便知是了不得的好宝贝,谢过阿盈之后,当即便上路了。

“多谢你。”花玦道。

阿盈立马撇清:“救不了那些狼心狗肺,天帝降罪你族,还不是盈阙心烦,不然我才不管!对了,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在迷厄渡,那小魔头临走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么?”

经过这一路,阿盈自己已思索出了一点端倪:“魔族突发动乱,是你与她联手所为?好让若耶战败,无力再将浊气引灌人间?”

这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想到在西陵时,阿玄罔顾魔族计划,引来战神,只为完成她所谓的什么游戏抉择。

阿盈便觉得,联合外人坑害自己父亲,也不是那歹毒疯子做不出的事。

“我并未与她同谋过。”花玦边走边说,“我只将骨生花给她,在战斗间,花粉轻易便能渗入她的伤口,而后便会引发动乱,如你所见。”

“可你怎知她会将骨生花带在身上,她如此欺辱你,怎会轻信……不对,她不蠢,她一定能猜出你无可能臣服,不会自愿送上最后一株花!”

花玦点头说是:“你观她行事,虽疯魔难测,但有一点显然,她必不愿人间变作另一个万魔窟,至少不会愿意人间毁于他人之手。是以我不怀好意,她心知肚明,也不过顺水推舟。”

阿盈想起那时的魔族惨状,原来都是阿玄有意算计。

她为护人间,杀死同族不计其数,可她所爱人间西陵,更在她手里无一生还。

阿盈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到了。”花玦提醒道。

他已在群花之间,看到花皇陛下,立即上前。

至于花皇,正提着一壶甘露,在亲自浇花。

阿盈顿感意外:“此时你还有闲情浇花?”

花玦却向那些花木深深作揖,面露哀恸。

他起身,低声为阿盈解释道:“他们是我族中长老,还有你一路见到的那些,耗尽精元而死的孩子。”

花皇陛下说:“能救的都在这儿了,但百不存一,且也修为尽散,灵智不存。”

阿盈站在这里,不敢再抬脚踩下去。

这百里花涧,想不到竟是坟茔,难怪不复往日仙气飘渺的样子,尽是沉沉死气。

阿盈不知怎的,猛然想起小三株仙的话,迟疑地问道:“他们……会入药吗?”

花皇陛下浇花的手顿住。

她正在浇的这棵丹木巨树,年不知几许,荫蔽方圆百来丈。

死前揪着她的衣襟,皱着树皮的脸笑道:“小阿缱,剁我的根茎,手可别抖,剁不断会痛……拔我的叶子尽可够了,少祸害那些娃娃们,都爱美哩……”

丹木巨树旁边是她的小耳孙,年刚过百,只有个树桩子,和边上那株白鹤仙一般高。

总也算不清辈分,逮谁都喊大孙儿,也就给她一点薄面。

最后在战场上被魔族砍成了两截,被她抱在怀里,忍着不肯哭,扯着哑嗓嚎道:“大侄女儿,那半截还没死透呢,你快抱去埋归来树底下,说不准能让树再抽芽儿呢!这样咱大孙儿以后还有大树撑腰,谁也不能欺负……”

可她没能护住那半截,教天族和魔族抢去,生生啃光了。

花皇陛下避开阿盈的问题,转而问花玦道:“你有何打算?想来天帝如今也无暇再追究……”

花玦打断她的话:“母亲,我要去带回花簌。”

花皇陛下沉默片刻,再开口时,似已无限疲惫:“那是九幽之地。”

“我曾两次踏足,最清楚那是什么地方,您放心,我一定带她回来。”

“她此时归来也只会成为天……族平息怨愤的靶子。”

这下连阿盈也忍不住想骂:“天帝待你们也太不公,你们重灌能洗浊的天池之水,便救了他多少神仙,若非你们与药王族,九重天怕早成了魔窟,他还有脸降罪,该给你们磕两个!”

见她说得越发离谱,花玦不好接她的话,却也皱眉反驳花皇:“天族降罪那是未定之事,怎能为此弃簌簌于险境不顾?”

“魔族夺我们累世神力,破出封印,而今神树灵力几近涸竭,将死,此事族人不知,你却当明了,哪怕你侥幸救她生还又能如何,如今的她救得了这片花涧,救得了天地倾覆吗?魔域之险,天帝之怒,你为何永远如此任性?”

听到花皇陛下的话,花玦震惊不已:“母亲!怎可舍弃花簌,她是我族根本,与我族共生啊!”

“尚有最后一线生机。”花皇陛下侧过脸去,有意忽略花玦的反应,“因缘变异,诸法无常,逍遥尊者种下佛法之时,便想到或有一日,有所助变有所碍,福祉成祸患,是以归兮台下所埋,乃伐树之斧,佛骨所铸。”

“您说、什么?”

“在神树全然枯死之前,伐树断根,便可断其与我族共生之运。”花皇陛下冷肃着面孔,仿佛有铁石心肠。

花玦怔愣了一会儿,依旧觉得恍惚:“到那时,我族境况只会比现在更差……”

“差不过灭族亡种。”

花玦问道:“刀斧斩断的只有共生之运么?难道不是我族道法传承,不是我辈族人的道心、修行吗,与灭族何异?母君,从花簌出世,说出第一句话时,对我们一族而言,她便不再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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