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之后许芙低调了很多，她便常常出入长生观，也并没有再发生宫女失踪的案件，大概就是憋着今日这样一个机会，重创与我。
我在金笼中淡然而立，而刘无忌则正在看着我，他走到囚笼跟前，却又向后退了两步。
他看起来又憔悴了不少，那双深沉犀利的凤目已不再风采逼人，玄色绣着金龙的龙袍，如今显得异常宽大，我们两两相对，却找不到当年的半点温情。
我很久没有回忆起那年碎星湖里，滴着水的俊美男子，一眼便望得我情窦初开，一往情深，以致奋不顾身的终身误。
你曾夸我可人如玉，与子偕臧，才过了多久，你我便红尘紫陌，雪落太行？
他紧紧盯着我，“寒酥，许美人说你是个妖精，会毁我大周国运。”
我笑了笑，“陛下如今是否有些健忘？已经忘记臣妾究竟是不是一个妖精？”
他表情复杂而纠结，他隐藏了半生的秘密，以为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明白。
“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我凑近金笼的边上，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你不是早早就烧掉了我的羽衣吗？”
他蓦然瞪大了眼睛，惊恐得向后退了几步，堪堪站稳，便对着我急声道，
“你什么都记得！你竟然什么都记得！”
哈哈哈，我几乎笑出了眼泪，“刘无忌，”我突然叫他的名字，
“你我相守十年有余，枉谈信字。”
他看着我，突然露出不忍的神色，“这么多年了，朕即便晓得你是异类，可是寒酥，朕从未有过要杀你的念头！”
“是吗？”我冷冷道，“我以为即便我不是，你也会杀我，不管我是不是妖精，流言蜚语已经满盈，只有杀了我，才不令你治下的江山，朝堂和后宫，有一丝意外的污点。”
我盯着他的眼睛，“这便是你的手段，一切人一切事，都不过是你的棋子罢了。”
他震惊道，“原来你心中是这样恨我的。”
“恨？”我苦笑一声，质问道，“我不该恨你吗？是谁毁了长留山？那熊熊的大火，淹没了山上所有的生灵，刘无忌，我曾在长留山上救你一命，你怎下得去手？”
他的脸色变了变，“你从那时起便记恨我？可你为何要与朕的弟弟纠缠不清？他是叛臣贼子，难道朕比不上他？他要抢朕的江山，还要抢朕的女人，朕如何不杀他？”
我冷冷一笑，并没有说话。
刘无忌走近了囚笼，痛苦道，“寒酥，你心中是不是还有刘景行，他兵临城下是不是你们早有默契？难道这么多年，朕最宠爱的女人，心中竟没有朕？”
大殿中人都被我俩此时的对话惊掉了下巴，很多聪明的小妃子都想立时走掉，宫中的八卦听听就好，若是亲眼目睹，难保不被灭口。
我的眼神凌厉起来，“刘无忌，你从来就不可理喻，这里的女人都没有一个像你这般不讲道理，是你没有信守承诺娶我为妻，是你一怒便屠杀仙居殿，是你放火烧毁长留，是你害我痛苦不堪，却在我沉睡之时，对我置之不理，这一切，与刘景行有什么干系？”
他低下头，半晌他抬起头，眼中少有的燃烧着火焰般看着我，“那年除夕，你去了承明殿，和刘景行见面，你晓得不晓得，朕一直在跟着你！你和他的眼神，朕至今难忘！”
我愣了一下，许芙却如毒蛇般掐在这个关头递上一句话，“陛下，这金笼上使了妾提炼的圣元水。”
她的眼神冷酷中又透着丝丝残忍，倘若昭仪是妖孽，只消在笼中再呆上三柱香的时间，便会就地化为一滩血水！
一时间大殿出奇的的寂静，每个人都深感跟不上节奏，只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情节，震惊的不能自拔。
直到刘无忌突然发怒，他用手指着许芙咆哮道，“朕没叫你用这个！”
许芙却毫不在乎，“陛下，万里江山和昭仪相比，难道不是江山为重吗？难道您要让一只妖孽毁了大周基业吗？”
刘无忌又转头看看我，在他懊恼暴怒的眼睛中，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犹豫和纠结，
我淡淡叹了一口气，“你怕了是吗？怕保住我失了江山，刘无忌，别再跟我说你还在乎我，
你是在骗自己而已。”
我转头看着许芙，“你自称西王母转世，又说是神仙下凡，却竟是这般鬼蜮伎俩，若是留着你，只怕日后必要祸乱天下。”
她眨眨眼睛，嘴角斜斜挑起一个弧度，“你跟我谁是要祸乱天下的？我，许芙，是上天派来为陛下镇守江山的！”
她看着我，轻声道，“很快，你就会消失了，你独步未央宫这么多年，也该知足了，从今后，便是我许芙的天下！”
我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我的平静如水中，倒映出她的急切与兴奋。
“那若本宫今日安然无恙，又当如何？”
许芙愣了愣，“你别耍计谋了，今日无论如何你也逃不掉！”
我笑了，“你既然对你的圣元水如此自信，委实不必担心我的计谋。”
我心里明白得很，因着许芙是真的为了报复练出了奇异的毒药，可是在人间的这段时间我不被允许使用太多的法力。
可我毕竟是景行用莲花所制，原本就是三界五行之外的人，她若想用妖的方式对付我，着实有些难度。
我，许芙，刘无忌三人正在对峙之时，却听得门外来报，重明大军已经兵临长安城下，
长留王刘景行身着白袍一骑当先，直等着刘无忌下城一战。
我心中一惊，早了，景行来得太早！
长安城外本是青山绵延，今日却是浓墨似的天幕压城欲摧，生生的令天地抽掉了颜色，
一道永宁河穿越亘古，缓缓流淌到如今。一直向南，流经狮头山的隘口，年复一年，最后汇入东陵海之中。
重明军倚河而立，布满整个河谷，蓄势待发。刘景行一袭白袍，纤尘不染，他的头发如黑墨，被风带起时，融入了云墨如絮的天幕，他没有笑，脊背挺直，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仿佛他便是天地间幻化出的天神。
奈何我是被刘无忌命人抬上城楼的，坐在那金光闪闪又夺命追魂的笼子里，刘景行星夜驰骋，虽衣不沾尘，眼神却又多了几丝风霜，他看着刘无忌将我置在笼中，他的眼神迸发出火焰。
他张张嘴，我看到他的口型是，别怕，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