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沈素梅的三个儿女，秦孝宏从不主动跟她聊，周玉玲对他们的了解，远不如自己孩子们跟他们的熟悉程度，现在他们仨各自成家不住大宅，一年到头有时连春节都未必能遇到，彼此也就是维持基本礼仪罢了。
这次儿子正柏的事牵扯到那边老二媳妇的娘家，周玉玲也不是第一时间就记起来柳希潼这一号人。
那年，秦家老二结婚，摆酒设宴当天，受邀的观礼人可谓政商名流汇集。
周玉玲也在场，但她肯定不会挤在那群夫人太太们中间，她还没有傻到以接受眼神洗礼来检验自己抗压能力的地步。
她挑了一个距离主舞台最远的座，靠近门边，同桌的女宾都是生面孔，看得出来这一桌彼此都很陌生，整个过程里人与人之间并都没有过多的寒暄，都是礼貌地配合着婚宴流程，鼓掌、微笑，举杯。
本以为自己这桌离这么远，新人敬酒时肯定不会走到这，估计也就意思意思在前边统一举个杯，反正只要照顾到前面几排要紧的客人就行了。
等真到这个环节，两位新人也确实在敬过了前几排桌子后，由新郎官站在通道正中，举杯朝后排宾客统一致谢，不知怎地就看见了周玉玲，眼神还对到了，于是新郎官拉着新娘子径直过来了。
“周姨，你怎么坐这么远？”新郎官一手举杯一手牵着新娘，“我刚才还在问我妈说怎么没看见你。”
周玉玲在服务生端着的托盘上挑了杯香槟，笑着举杯：“新郎官神采飞扬啊。祝你们新婚快乐，幸福美满。”
新郎官把杯子一举：“谢谢谢谢，我们敬您一杯。”
他身旁的新娘双手捧着杯子也跟着怯生生说了句“谢谢”，声音脆脆的，眼神里闪着对四周不适应的慌张。
周玉玲看了眼小夫妻各自的杯子：“新娘子喝红酒啊？”
新郎官小声道：“周姨，那是可乐。她不能喝酒。”
周玉玲两眼微眯，极快地扫了眼新娘的肚子，笑道：“可乐好，新婚之夜，你也别喝太多啊。”
周围一阵哄笑。
那是她第一次正经看见柳希潼，个子不高，一米六左右，但相貌极好，像精致的瓷娃娃，从举止就看得出是养在深闺的女孩子，未经世事的模样，装是装不出来的。
胡林坐上副驾驶第一件事就是给秦孝宏打电话。
车子发动，后座的周玉玲说了句：“胡秘书每天都好忙啊。”
没见胡林回头，只有声音传来：“习惯了。”
“和人打交道是门大学问，有机会得向胡秘书请教一二。”
“周小姐说笑了，我只是拿薪水的打工人，能懂什么。”
“拿薪水的打工人……”周玉玲喃喃地复述了这一句，挑了下嘴角，视线转向窗外，不再说话。
周玉玲的对外身份，一直都是董事长助理，她也确实具备都市丽人的形象。但公司里没有她的工位，她也不用上班，所谓的“工作”就是在合适的场合陪同秦孝宏出席。
了解内情的，知道她给秦孝宏生了四个孩子，不了解的人，客气点的称呼她秦董的“红颜知己”，不客气的就直言她是情妇、小蜜，第三者。
最初，在外面一受气，她就跟秦孝宏闹，双胞胎一岁多的时候她甚至带着孩子藏出去一段日子，两人的关系起伏就跟活跃的心电图一样，摩擦、和好，争执、和好，因循往复。
周玉玲曾怀疑自己中邪了，要不怎么会那么死心塌地，要知道，直至老四出生，除了提供住所和常规开销，秦孝宏还未曾给过任何承诺，其中就包括为人母最看重的：孩子的未来。
最初的周玉玲，很容易就像没有素质的泼妇，只要脾气上来了，吵一顿都算轻的，怎么解气就怎么砸也是时有的事。那模样，回想起来连她自己都受不了，但秦孝宏就是能忍，甚至还会耐着性子跟她讲道理，这在周玉玲看来，很不合理，换了别人，早就一拍两散了。
自己跟秦孝宏的事，母亲是最坚定反对的那个人，而母亲的规劝，用的也是最直白浅显的话和道理，为此，周玉玲确实是有过挣扎的。
她明白这条路不容于世俗，跟多久，就会被议论多久，带刺的、嘲讽的、阴阳怪气的，当面含沙射影、背地里戳脊梁骨，各式各样的闲话，只有更难听，没有最难听。
她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学着调节心态去适应外界的看法，然后就是那个令她终身难忘的日子——秦孝宏明确表示，要带着她的孩子们回秦家。
尽己所能给孩子最好的，应该就是每位母亲的天性，自己可以受委屈，但是孩子不可以，她现在已经无法准确描述听到这个决定时的心情，高兴是必然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压抑太久瞬间的情绪井喷。
她不记得那天到底哭了多久，但她记得的是，在自己平静下来之前，秦孝宏完全没有安抚的举动，只是静静地陪在旁边，而当时的她，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痛痛快快哭一场的机会。
跟着孩子回秦家那天，是她第一次踏进大宅，更是第一次见到秦孝宏的原配。
沈素梅比她想象中还要年轻，比预料中对她的态度还要好，当然不是热络到勾肩搭背那么市井，但作为年长自己15岁的大姐，可以客气地让自己入座，进行礼貌的交谈，这个结果的确已经和她预想的情形大相径庭。毕竟，无论从情感上还是道义上，避而不见听上去比见面对谈更像合理的反应。
因为没有名分，法律层面上周玉玲和秦家没关系，也就谈不上家庭地位，但她跟几个孩子的血缘是无法否认的，加上她确实没什么心眼，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即便真的耍性子，也不是什么破底线的事，秦孝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院门早已提前打开，胡秘书他们的车一路畅通开进山上院落，周玉玲下车时，正好阵风经过，扬动了她的额前碎发。
当她抬手拨发的时候，莫名感到有一丝类似入秋的凉意，顺着后脖颈扫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