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转学西城，是柳英主动提的，作为资源及前景全面领先的城市，西城的确有很大的吸引力，明知压力和竞争也会翻倍，柳英还是坚持想提前来感受一下，而后的入学测试结果，也印证了柳英对自己的信心。
一个念初中的孩子能有这样的自我规划，徐莉身为母亲是很骄傲的，家中长辈们也纷纷赞许，读书上进，向来是最容易得到认可和支持的。
三年高中，期间徐莉和丈夫多次往返两地之间，女儿的生活完全围绕学习在开展，比想象中过得还要简单。
几年过去，今天反倒在女儿眼里捕捉到疏离和抗拒的神色，这让徐莉疑惑：
这是迟来的逆反吗？
柳英坐在床上梳理头发，过年回家时已经长到蝴蝶骨的头发，剪短了，现在刚好碰到肩膀，她羡慕其他女孩的长直发，可惜遗传了爸爸的自来卷，加之发质稍硬，一披散就显得特别蓬松。
说起来，她人生第一次挨揍，也正是因为头发的事。
那天，徐莉冒雨在外头跑业务，下午四点多接到幼儿园老师电话，说自己念大班的女儿把另外一个小朋友的脑袋打破了，她赶到医院，顾不上浑身淋透，忙前跑后道歉付医药费弄了半天，回到家第一次挥起鸡毛掸子。
挨了打、哭半天，柳英这才说清打人的理由，那小男生追着叫了她好多天狮子狗，今天下雨大家都在室内玩，他又带着其他人起哄，甚至动手扯她头发，实在受不了，就趁他从室内滑梯下来还没站稳的时候上去一把推倒，然后自己也扑上去尖叫着挥拳乱打。
那次之后，柳英再没有在外人面前披发过。
徐莉把房门锁好，一边挪椅子过来挡在门后一边说：“早点睡，明天和严阿姨约好了。”
柳英手上的动作一滞，语气生硬回道：“我不会去的。”
“一起吃个饭。”徐莉说着走到窗边检查完窗户窗帘，这才躺到床上，把自己那一侧的床头灯关上了。
看妈妈睡下，柳英伸手把自己这边的床头灯也关掉，这下整间屋子只剩卫生间里透出的那一点隐隐的光。
这家酒店使用磨砂玻璃做隔断，卫生间里的角灯亮度很低，没有其它光源的情况下，那个程度的透光也不会影响住客睡眠。
柳英背对卫生间盘腿坐在床上，感受着这份沉静，稍许，忽然听到背对着自己侧睡的妈妈动了一下，紧跟着就听妈妈开口，语速很慢，更像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在提问：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爸爸还蒙在鼓里，除了他，还有爷爷奶奶，你想好要怎么面对他们吗？你说要生下来，这么坚持，是认真考虑过的吗？我想知道为什么？”
兴许，是黑暗中可以不用像白天那样直面母亲的目光，柳英听完后沉默了几秒，反而生出倾吐的欲望。
“妈，希潼姐姐，还是没有跟家里联系吗？她的事，其实大家都瞒着大爷爷的对吗？”
“她多好看啊，那么开心，结婚的时候还给我寄了糖，我还听过大爷爷跟爷爷吐槽说这个孩子嫁远了不舍得回来。”
“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我想过去找她，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其实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我在西城有亲人，但却联系不上，只知道她在这，却不知道去哪里找。”
徐莉静静地听了半天，叹了一声：“这跟你的事，有关系吗？”
“没有，”柳英的眼睛闪了闪，“就是想到今天打我那一下，我知道您肯定很生气，可我还是比希潼姐姐幸福啊，至少我爸妈还在乎我，除了大爷爷，有谁真的在意过她吗？装得义正辞严，吵闹到最后也不过是为了多要些钱，唯一那个会不顾一切替她出头的，却没人敢让他知道。”
徐莉再次沉默，但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女儿那句‘爸妈在乎我’，足够欣慰。
柳希潼，柳家大伯的孙女儿，结婚嫁到西城，柳英高中转学时，家里边也考虑到西城好歹有个自家亲戚，不至于人生地不熟。
事实上，柳希潼只在柳英高一刚到西城时带她出去过一回，之后就音讯全无。
前段时间，柳家大伯那边起了风波，牵扯到的人和事，柳英多少知道一些。
“我知道的，虽然没有向你们打听，可是我能猜到。她不是在大家的祝福中出嫁的吗？想想真挺难过的。”
“睡吧。别乱想了。”
“妈——”
“嗯？”
“秦正柏人很好，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喜欢他，是我追的他，他是我高中的学长，大我一岁，我是因为他才想考的西大。”
“……”
“我们聊得来，喜好一样，他脾气可好了，我一度以为有钱人浑身铜臭味，但他不是，他就是那种家里有钱还十分努力的人。”
徐莉动了动肩膀：“什么有钱？”
“他家条件很好的，哦，我喜欢上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家那么有钱。”
徐莉听着听着觉得有什么地方又不太对了，她翻了个身面向女儿。
“人好，经济条件又好，还这么努力，也太完美了。”
女儿这句话里崇拜的味道多到都溢出来了，徐莉越想越不对劲，索性重新坐起来：“怎么个有钱法？”
黑暗，可以隐藏很多，也能迷惑很多。
显然聊到现在，柳英已经有点习惯在黑暗中自言自语的放松状态，就算知道母亲又坐了起来，她还是顺着提问回答道：“妈你能想象吗？他家很早就在西大捐教学楼了，新闻里那个宏达集团就是他家的，我刚知道的时候也是吓到了。”
这句话真的让徐莉手指头一麻，说话的声音都有点抖：“宏达集团？捐过教学楼？”
“对啊，孝宏科技楼就是他家捐的。我也是入学后才知道的，高中时他什么都没说，这么低调的富二代，又还这么优秀，很难得对不对？”
柳英言语中的沾沾自喜让徐莉越发不舒服。
“宏达集团……这个秦正柏的父亲叫什么？”
“哦，秦孝宏啊。孝顺的孝，宏伟蓝图的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