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韩济抱着孩子进屋,顾不得搜查后的狼藉,轻轻将孩子放在小床上。孩子依旧闭着眼,看样子更像是昏迷过去。韩济探手摸上额头:“好烫!”

宋宁忙道:“我去烧水!”裴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在韩济跟着二长老学过医术,也算是个中好手。

韩济先在孩子周身查探一番,心下一凉,却没有言语,当务之急却是先保住孩子的命再说。

韩济掏出几根细针,在灯上一燎,行针刺穴,但怎奈孩子本身娇弱,又有伤在身,再加上韩济这许久没命的狂奔,几针下去丝毫不见起色,眼见着气息越来越弱,不知何时便要生机断绝。

韩济不及多想,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弹掉瓶塞,只觉屋内香气缭绕。

“这是什么?”

“救命的东西。”

韩济来不及解释,他在和勾魂的阴司厉鬼赛跑,已不容分神。手指一夹,将那丹丸一分为二,非是舍不得用药,只是孩子太小,承受不住全药猛烈的药性。

“水!”

宋宁心思玲珑,早将兑了温水的茶盅递到韩济手里,韩济就势接过化开丹丸,一股脑给孩子灌了下去,轻轻在孩子咽喉至胃肠处以力行气,帮助孩子吸收药力。

少顷,孩子呼吸渐重,额头上生出一阵细密的冷汗,韩济伸手搭脉,面露喜色:“这转龙丹真是天下神药!”

“什么!”

裴庆自然知道转龙丹的珍贵,那是燕山派不传之秘,江湖人总爱夸大,说转龙丹能起死人、肉白骨,有了转龙丹相当于多条命。实际上转龙丹只是在愈内外伤、解奇毒上疗效显著而已,但这已是见不得的神物。

裴庆见韩济竟舍得将这天下至宝拿来救自己两岁的儿子,感动的一塌糊涂,“噗通”一声跪倒就要给韩济磕头:“兄弟,兄弟!大恩啊!大恩啊!”

韩济赶忙扶起裴庆:“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拉起裴庆,韩济知道自己要做的还没完,但却不能让裴庆在场:“大哥,孩子命保住了,但我还需要继续治疗,你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一会儿待我叫你。”

宋宁一把搀住裴庆,轻轻对韩济说道:“交给我吧。”

不多时宋宁已回来,韩济解下孩子中衣,只见身下一片血红。宋宁吓得“呀”了一声,赶忙捂住嘴巴,生怕惊动刚刚安静下来的裴庆,但眼泪已如决堤一般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心中惊念道:“是谁竟对这两岁的孩子下如此毒手!”

韩济已用宋宁适才送来的热水为孩子清理好了伤口,外伤比预想的要好一些,可孩子心理上的伤口又该如何平复?

“拿些敷料来吧。”

从韩济的语气里能听出来,他的情绪很不好。宋宁没有说话,转身找来一个小匣子,轻轻递给韩济。

韩济取出敷料,将另外半丸转龙丹捻下一半,用手捏成细粉,洒在孩子下身刀口处,轻轻敷上敷料,包扎完毕,又抬手给孩子盖上被子,探手摸了摸头,烧已退去,呼吸均匀,已无性命之虞。

“裴大哥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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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宁递给韩济一杯温水:“好多了。”宋宁欲言又止,但终究没说。

“你都看到了,哎……”

“早晚要知道的。想想怎么接受现实吧。”

韩济下山以来,九死一生的场合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没有任何一次让他心生沮丧,他不住的埋怨自己:“要是自己不在山神庙耽搁那么久,孩子就绝不会遭此厄难!”

宋宁就像一朵解语花,轻轻握住韩济的手,满是怜爱:“我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已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不要自责。”说着轻轻搂过韩济,把他的头贴在自己胸口,温柔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法宝。

宋宁胸口的点点湿热告诉她,韩济哭了。她绝没想到韩济这样的少年英雄竟然也会哭。心下怜爱之意更甚,搂着韩济的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母亲在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

韩济的情绪逐渐稳定,坐直了身子:“谢谢你。”

“没关系。”

“去看看裴大哥吧。”

两人走到外间,裴庆显是倦极了,一手拄着头,坐在那里睡着了。

“让他睡吧。”

宋宁拉住韩济,摇了摇头。也许她觉得睡醒了的裴庆更容易接受现在的境况。两人坐在裴庆边上,韩济任由宋宁握着他的手,忽然心底生出一种从没有过的亲近感,温暖而安心。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天还没有亮。裴庆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孩子!”吓得已经浅睡的二人猛然惊醒,六目相对,方知一梦。

“大哥,你醒了。”

“哦,贤弟,我怎么睡着了?岭儿他……”

“孩子的烧已退了,没大碍了。”

“太好了,太好了。”

裴庆说着就要站起来,谁知脚早麻了,噗通一声又坐了下来。

韩济赶忙扶住他:“大哥,有件事情,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裴庆闻言脸色一沉,但似乎并不意外:“兄弟,你说吧,我能受得住。”

“孩子他……”韩济说不出口,但宋宁更说不出口:“孩子他……”

“兄弟,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宋庭卫的手段我知道。车公庄暗所那个地方,我也曾送人进去过。”裴庆重重叹了口气:“因果报应!报应啊!”

韩济二人不再多言,看着裴庆老泪纵横,豆大的泪珠顺着脸庞滴到地上,此刻的裴庆已是心灰意冷。但万念俱灰之中,他的心仿佛又轻松了许多:“该来的总要来,该还的总要还,只是老子欠债却让儿子来还,实在不公,哎!”

韩济不是个会劝人的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宋宁是朵解语花,可却也只解得了韩济的心结。

忽然裴庆笑了,这一笑吓得韩济一哆嗦,心想裴庆别再急火攻心生了什么魔障:“大哥?”

裴庆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缓缓递给韩济:“都是因为这盒子,才生出这些麻烦。我这一生作恶多端,杀人无数,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了,活该有此报应!”

韩济想要说话,裴庆却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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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老弟,你做个好人,替愚兄收走这孽障吧。”

韩济闻言,看了看宋宁,但出人意料,宋宁的眼里仿佛只有韩济,并没有石盒。

“宋姑娘,这石盒本就是你的,如今大哥把这盒子还回,你自己做主吧。”

“韩大哥,裴大哥,”宋宁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赶忙从韩济身上收束心神:“哎,我家又何尝不是因为它家破人亡!”

宋宁接过盒子,想就手毁掉,却又舍不得其父平昌王一番心血,纠结之下眉毛都拧在了一起:“两位大哥,我想毁了这盒子,可我实在下不去手,这毕竟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

韩济轻轻拍了拍宋宁的肩膀:“宋姑娘,盒子本无正邪对错,不过在人心善恶,心存善念即为正,心存恶念即为邪,你心存善念,不动盒子里的其他心思,留着父亲的纪念又有什么呢?”

宋宁闻言,恍如开悟:“多谢大哥指点。”随即大大方方的收起了盒子。裴庆交出盒子,心下释然,虽然独子遭逢大难,但好在还活着,这是老天对他裴家的报应,也是给他裴家改过自新的机会。

“兄弟,愚兄还有个不情之请。”

“大哥但说无妨。”

“若是这次能逃出宋都城,燕山派能不能收留我做个洒扫庭院的杂工?”

韩济闻言,先是一惊,转又一喜:“大哥何意?”

“哎,我想明白了。功名利禄都是云烟,如今上苍开恩保住了我一家三口的性命,我已感恩戴德,从此以后荣华富贵、江湖恩怨,再无心思,就想寻个地方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照顾我那可怜的孩子长大成人。”

韩济微笑道:“大哥能放下这些真是再好不过。兄弟定让大哥如愿!”

“你们呀,少逞能,”坐在一旁的宋宁见气氛缓和,给二人一人递了一杯水:“先养好身体吧,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言罢转身而出。

韩济心头又是一暖,头一次有了“有人照顾也不错的想法。”

“兄弟,宋姑娘人不错,对你有情有义,你可不要辜负她一番心思啊。”

裴庆是成了家的人,又有一个如意的妻子,当然知道男人成家之后的好处,见两人情投意合不禁动了说媒搭线的心思。但韩济不懂这些,微微一笑:“再说吧。”

当晚,宋庭卫带着城防衙门、皇都兵马司搜捕了一夜,闹得满城风雨却一无所获,已传到宋帝耳中,心生不悦。但宋庭卫本来就是背着皇帝矫诏祸害了平昌王一家,又如何肯将石盒的事情向皇帝如实相告?只说城里闹了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宋帝昏聩,懒得理这些琐事,只要自己还是皇帝就够了,至于宋庭卫愿意怎么闹都由他去,只是告诫宋庭卫不得再擅自大兴搜捕,骚扰民宅。于是宋庭卫只得关照有司在九门设卡严加盘查往来路人,企图瓮中捉鳖。但没人认识宋宁,更没人知道她就是平昌王的私生女,一番盘查也无所用,宋宁顺利出城,按着裴庆指点找到了河旁的乌篷船,出示信物,向裴夫人简略说明情况,但却隐去裴岭受刑一段,只关照她到河心等候,待风声一过启程北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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