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傻子

“还真是那个潼关啊。”

张木看着眼前拔地而起的古潼关关隘,发出轻微的感慨。

前世他到过潼关,关城前是汹涌奔腾的黄河水急转而过,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一路奔流向东,关城南侧是秦岭连绵的群山。

“这到底是到了哪啊。”

熟悉的土地,错乱的古早年代,这一切组合起来让张木又是安心又是恐惧,安心之处在于,这片充满厚重历史的大地总还是能找到不少前世相似的风景,恐惧之处在于,这里的历史并未像前世一般,这是一个根本不知何时的年代,奴隶制与分封制并存,却找不到一丝属于春秋战国的影子。

过了潼关一路向西,便是老疯子所言的魏国地界,这里的人与之前离歌附近的人们打扮大同小异,但全部都是右衽,这下他更是确定这就是他原本的那个世界,不过有些地方出了问题。

张木适应木笼中的颠簸感用了近月余,而老疯子就像没事人一般,依旧拿着尖石在木笼上刻画,这让张木不由感叹古人身体素质之强悍。

自打进了关中,时常可以看到在这片肥沃的田野上农人耕作的身影,不时还可以看到某些连成一片的巨型庄园,这也张木时时感慨,古人的勤恳劳作也能创造出巨大的财富。

“到了,长安。”

“啥?”

张木楞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老疯子在说话,后者此时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刻画,苍老的双目看着前方遥远的地方。

张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地平线的尽头,一座漆黑的大城显露出巍峨庞大的轮廓,气势恢宏之间,震人心魄。

“看啊,是长安。”

“魏国都城到了。”

囚笼中的奴隶们发出嘈杂的低语,按照张木平时的尿性,他一定会吐槽这帮在离歌被贬为奴隶的大人物们,根本就没有一丝作为奴隶的觉悟,一个个看着都像是来旅游的。

但张木没有,他心中此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错愕感。

“怎么会是长安,不应该是咸阳吗?我大秦呢?商鞅变法呢?”

老疯子在囚笼中刻画着,突然回应道。

“魏国如今之变法,在于主君而非相邦,相国张义已经明白如今天下之大势,一意革新,魏王却执意从离礼而治之,这样的革新,若无强权扫除障碍,终究会失败的。”

“老头你说的我听不懂啊。”

“天下诸侯吃了多年荤腥,又有几个能听懂呢?”

“故弄玄虚啊老头!”

不管张木此时是怎么想的,囚车依旧一路向前,距离那座黑色的巨大城池越来越近。

远处的土路掀起不少烟尘,显然是有大队人马疾驰而来,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那大队人马来到张木一行之后便堵住了去路,其中当先一人身穿紫色衣袍,鼻头发红,隐隐间可以闻到一股酒气。

牛子一看对方人多势众,赶忙打马向前问道。

“何人拦路!吾等是有路引的!”

“在下魏人无疾,求见离王室藏室史官……”

张木一听史官,赶忙捅了捅一旁的老疯子。

“老头,你来头不小啊,看见没,来找你的。”

老疯子置若罔闻,依旧专心的在木笼上刻画,张木正欲再说,却不料那魏人无疾已经来到近前。

“不知史官……”

“别什么不知的了,找老疯子的嘛,来来来,人就在这呢。”

魏无疾:“……”

老疯子“……”

那魏无疾看着这一幕,气得须发皆张。

“先生何等人也!竟被汝等如此轻辱!”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

魏无疾长啸一声,手中长剑出鞘,眼看便要将那人牙子二牛斩于当场。

“慢!”

老疯子起身高呼一声,张木这才发现,老人站起身来时是如此高大,放在前世只怕一米八都快有一米九的样子。

“商人行事合商家之道,行事之处未曾有所折辱,不可伤其性命。”

魏无疾一声长笑,收剑入鞘。

“先生所言极是,既是商人,便行商家之道。”

他这般说着,抬手间便示意麾下门客取来一个包裹,人牙子牛子看这情景,双腿抖如筛糠。

“那人牙子,这是包里有百金,你这些奴隶,我都要了。”

即便张木对古时的金钱没什么概念,也只觉得此人豪气千云,一番简单交割后,魏无疾便邀请老疯子前往府上饮宴。

“老头,我这算不算是自由了?”

老疯子一声轻笑,没有回答。

“暮,随我来,还有那个牛子,也随之一同吧。”

魏无疾的府邸位于长安这座漆黑大城的郊外,那是一片占地不小的庄园,张木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左顾右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怪不得古代豪强动辄豢养门客死士数百于家中,这家少说也得有个几千平米了。

一行曾经离歌的士大夫们放纵饮宴,不一会便折服于魏无疾的豪爽,纷纷拜于其门下,就连张木也因为好奇喝了不少,满场只有老疯子和人牙子二牛没喝酒,只不过一人泰然自若,一人如坐针毡罢了。

酒过三巡,众人不少歇下之后,魏无疾才一改醉酒是豪气模样,一副认真的模样。

“今离王朝没有容人之量,就连先生这样的人也逐出了离歌,借了赵国之势,杀兄弑妻以登天子之位,望之不似人君,先生何不仕我魏国,做些大事。”

老疯子轻声一笑,既没有动怒,也没有发疯。

“天子不似人君,魏王便是了吗?若魏王做得人君,阁下又何以每日醉酒于郊野,不入长安半步呢?”

魏无疾身形一滞,随即一声苦笑。

“吾若能与那王子朝一般狠心,恐怕先生今日便是连见也是不愿见吾的,可如今王子朝做了天子,离宫明堂里一把火放的天下皆知,如今连长安的孺子都知道离天子借势于赵,八百年前武王分封诸国的那点香火情,只怕是要用完了。”

老疯子眼神一阵混沌,张木在一旁看得明白,他这月余以来与其朝夕相处,一眼便看出这老人分明是被触及了到了心中隐秘,只怕又要发疯了。

想到这里,张木举起酒樽长身而起,凭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来月余所了解的碎片信息说道。

“今列国称王不尊天子,乱世流离何止百年,礼乐崩坏,皆因天子势弱而诸侯强,若这天下间人人奋起,尊王攘夷,讨灭不臣,何来今日之借势于诸侯,倒叫列国小儿耻笑?”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魏无疾手中的酒樽都掉了下来。

“虽不知何来列国称王,但好一个讨灭不臣!好一个尊王攘夷!”

魏无疾脸色涨红,重新将手中酒樽斟满。

“先生身侧一童子都有如此见识,真叫人大开眼界,来来来!满饮此盏!”

张木明白自己闹了点笑话,但此刻酒劲上头,赶便借着豪气饮下这一盏,待到得意洋洋回过身来,却见席中老者老泪纵横。

“他不是童子,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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