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整洁的纯白底色房间，摆放着许多精密的仪器。
正中央是一张订制的解剖床，而上面，匍匐着一只巨大生物。
其外表与九幽的猿类有几分相仿。
它通体连带着皮肤、毛发、乃至被剖开来的器官都是萤白色。
就好像是由雪堆砌出来一般。
即使已经死去多时，巨兽也依旧在向外散发着寒气。
两位穿着厚重护服的研究员，正持着钢笔形状的激光刀。
他们在小心翼翼地切割白猿头骨。
玻璃隔墙外的走廊里，身形笔挺的正装男子正与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交谈。
“利用中阶热武器，成功击杀？开什么玩笑！”
研究员的眉头越皱越紧。
“白副会长，冷静一些，报告只是事实复述。”
“甚至，情况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以至于，如果它再强一些……”
正装男子表情肃穆，继续说道：
“我们就需要动用再高一级的武器了。”
他眼底有深深的担忧。
白副会长揉了揉太阳穴，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在九幽大陆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人类根本不可能在这种生物存在的前提下安稳发展至今。
他看向正装男子，缓慢而肯定道：
“陆平令，不用等他们研究出具体结果，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
“九幽早在二十年多前，就已经完成了对整片大陆的探索。”
“下至海洋最深，上至大气最高，我很确信，九幽大陆没有这种生物。”
“就算是有那股力量的影响，仅仅二十年，生物不可能进化到这样的程度。”
陆平令面无表情，看不出心中所想。
“但它就是出现了，建南洲边陲，整个城镇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冰雕。”
“其中有许多孩子，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
陆平令声音中带着难言的愤怒。
白副会长低下了头，看着脚尖，一言不发，走廊又陷入静寂之中，良久。
他合上双眼，吐了口气，说道：
“我们会尽快完成对未知生物的研究工作。”
陆平令拍了拍他的肩。
“拜托你们了。”
——————
秦文在一阵电话铃声中惊醒。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沙发、还有熟悉的绣娘膝枕。
他似乎是在家里。
刚醒来这一刻，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几乎无法思考。
本能的起身，拿起听筒，凑至耳旁。
“喂？文子啊。”
熟悉的女声从另一头传来。
听见这个声音的秦文稍微清醒了一些，是母亲打来的电话。
他赶忙答复道：
“喂，妈，是我。”
“噢，听你声音有些不精神呐，最近在那边过得还好罢？一个人过日子累不累呀？”
妇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
“都好，都好，我和绣娘日子过得还挺惬意快活，毋须操心………”
突然，秦文只觉得耳边十分嘈杂，脑袋刺痛起来。
仿佛有长针扎进大脑，电话那头说的话也开始听不真切。
刺痛感愈发难以忍受，他只能急促的跟母亲说道：
“妈你等等！这会儿突然有急事得出门，我就先挂了，等回头再打给你们啊！”
说罢，不等秦母多做反应，便把话筒摁上。
身子往后倒去，头落回端坐在一旁的少女的膝上。
可他没听见的是。
电话那头从他说到绣娘二字开始，就显得紧张和颤抖的呼声……
西下的昏光斜着探进客厅，打在青年身上，也不晒人，是暖洋洋的。
绣娘轻轻抚着他的碎发，哼着早些年学唱的歌谣，伴着爱人再次入睡。
——————
秦文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独自坐在空旷的教室里。
写着值日表的老黑板，顶上是红黄间色方块字。
刻的是：努力学习，逆流攀上。
窗外是砂石路铺的操场，仪龙旗在中心的桅杆上迎风飘扬。
这好像，是他记忆里的中学。
一经这么多年，有关这里的人和事都早已变得模糊。
他坐在抵后角的位置上，孤零零的。
他看到，其他同学的课桌座椅，明明没有人在，却都开始自主动起来。
它们往前挤着，簇着。
恨不得离自己这里远些，再远些。
只一瞬，无边的孤独，自卑，委屈，恐惧，以及愤懑，如怒潮般积压上来。
秦文想做些什么，想要抽出身来。
下一瞬，又好像掉进了盖上盖的深井。
情绪无法脱困，只能在黑暗里慢慢发酵。
呼吸逐渐变得微弱，意识开始不再清晰。
他竟然觉得，似乎这样，也不错。
突然，一抹柔软从额头传来，同蜻蜓点水般，触即分离。
熟悉的声音由耳畔传来。
“还有我在……”
是绣娘。
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崩溃瓦解。
秦文清醒过来，发现他还在教室里。
学校静谧无声，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视线向走廊窗户望去。
印象里热情友善的同学、朋友们，姿态诡异，或趴在窗上，门槛上，墙壁上。
他们，正用异样的眼光盯着秦文……
再次惊醒。
天色已经昏暗，厨房灯亮着，少女在里面摆弄厨具。
秦文松了一口气。
大脑不再刺痛，也不再昏沉，他开始梳理昨晚去同学会之后的记忆。
他想到高档的庄园餐厅，一幢小别墅，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和一只巨大的长着钳爪的蜥蜴。
以及，自己身后的女人。
秦文表情逐渐凝固。
直到自己倒地昏迷之前的记忆里，出现了太多让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冷汗浸透后背。
他掏出手机，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陈列在屏幕上。
打开聊天软件，翻找到了大牛，拨出网络电话，很快便接通了。
“喂？”
大牛小心翼翼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大牛，是我，秦文，昨天晚上我昏倒以后，是你们把我送回来的吗？”
秦文压低声音快速问道。
“等等，什么昏倒？”
“你一直好好的啊，我们带着片区战斗员赶回来的时候，你站在那个怪物尸体面前，老帅了。”
“我说难怪你小子不肯联系我们，原来是成了异能者！”
“还变得这么强悍，那种怪物都能一个人解决掉，也忒牛了！”
大牛滔滔不绝的说着，声音有些亢奋，隔着屏幕好像都能看到他眉飞色舞的样子。
秦文瞪大了眼睛，感觉有些窒息，认真问道：
“当时我有做什么或是说什么吗？”
大牛被打断后似乎是没反应过来，电话那头沉寂了一会儿。
“你等大家到齐以后，告诉我们说，以后不要再跟你联系了。”
“听我说，兄弟，我们真的不是想要抛下你逃走的，其实……”
大牛的声音显得有些愧疚不安。
秦文鼻头一酸，打断了他。
“放心吧，我没有怪你们，昨天晚上的我，是……有些奇怪，你们别当真。”
大牛松了口气，道：
“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请你出来，挑个中心区里高档些的地方，给你赔个罪吧。”
秦文也没有拒绝，应了下来，跟大牛又寒暄几句，便挂断了通话。
厨房里的声响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
他抬头，没有发现少女的背影。
转头，绣娘正坐在身旁，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秦文发现，自己对绣娘其实是怕不起来的。
看着少女，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么？”
绣娘愣了愣，眼神逐渐变得温柔，轻轻的回答道：
“嗯。”
秦文又问：
“绣娘你，真的存在吗？”
“这很重要么？”
绣娘眉眼弯弯，带着些许调笑，以及期待。
“非常重要，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秦文严肃道。
少女没有料到秦文如此直白，脸上红晕攀附，看上去有些羞怯，忸怩。
“绣娘是真实、确切存在的，阿文不用担心这个。”
“那，我拥有异能吗？”
少女没有作答，只是附过身子。
她拥住了青年，头靠在他的心口，道：
“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异能，那只是，一个概念的‘雏形’而已。”
“而阿文，你所拥有的，也是比之更加厉害的东西……”
“这个东西，是你么？”
秦文挠头，讪笑道。
绣娘脸色羞红，推开他，翻了个白眼。
“才不是啦！”
转身又回到厨房忙碌去了。
秦文逐渐收敛笑容，陷入了思考中。
“大概是在五年前左右，九幽至高会议正式宣布了异能者的存在。”
“但，实际时间肯定要比之更早。”
“可惜，异能者在这期间从来没有过公开行动的迹象，所以找不到什么参考……”
想到这里，秦文拿起了手机，上网查询近日的新闻。
只可惜，并没有看到昨晚发生事件的相关记录。
又继续翻找一会儿，突然发现，仪龙洲的总治会发布过一条推文。
时间显示是昨晚，在他遭遇战斗前后，内容大意为：
九幽境内突然出现未知生物，具体数量不明。
这些生物极度危险，已经造成了不小数目的伤亡。
希望居民们外出注意，尽量不要前往人烟稀少的地方。
并时刻准备与所在域的治理会联系。
秦文不免有些意外，但之前的一些猜测得到了肯定。
“也就是说，这些生物是最近才出现在人类地界上……”
秦文不禁想起了那只被他击败的蜥蜴。
“它们会不会，本就不是来自这个世界呢？”
这个想法吓了他自己一跳。
然而，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九幽将会迎来一场风雨。
“可我，只是想过过平淡日子啊……”
秦文突然感觉心很累，这两天的经历，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大冲击。
忽然，右臂上传来一阵瘙痒，感觉愈发明显。
秦文赶忙抬起手，拉开袖子查看。
从小臂中段开始，似乎是某种植物枝叶状的纹身，正在爬动着、延伸着、生长着，辐射开来。
很快整只手臂便会被布满。
在最开始延伸的地方，红粉的花正在无声绽放。
像是一枝夹竹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