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及秦文做多回忆。
无法计数的发丝，相互编结，交织，组成一张格网，铺天盖地似的罩来。
秦文再次挥出手刀。
下一刻，大网从正中破开，眼看就要解体。
他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控制着频率，接连挥出。
发丝断连之处很快便生出了新的，更粗壮的发丝，想要补上空缺。
可刚伸至半空便齐齐斩断，如此往复。
那网终究是没有罩在秦文身上，于半空中便完全解体，四散落下。
发丝所划过之处，事物纷纷截断，其中也包括了他所站立的棕榈树干。
秦文只能跃向另一棵完好的树顶，他眉头紧蹙。
似乎是与绣娘失去联系，得不到补充的原因，自己对这股诡谲力量的掌控开始变得微弱起来。
他并指作剑，指向其中一个头颅。
“哧——”对方应声受创。
但并没有血水，或是沙粒掉下。
就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那样，空有其响，随后化做一张干扁面皮，落在地上。
“嘭——”又有爆声响起。
紧接着其余的头颅也纷纷炸开来，没等秦文再出手，它们便全部自行消失了。
秦文有些意外，他原意只是稍作试探，确定对方能否击杀。
没曾想，它们好像被连锁了一般，全部被消灭了。
眼下危急忽然解除，可越发强烈的威胁感和不安感让他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忽地。
一声长吟，划破天穹传至耳边，如青牛哞声，又好似虎啸，威严无比，中气却略有不足。
秦文艰难抬头，他看见。
高空中出现一只怪鸟，硕大无朋，羽翼几乎遮蔽了整个血月。
它没有脖颈，一颗龙头安在鸟身之上，方才的吟啸便是由它发出。
秦文终于想到此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那些头颅，正是民俗传说中的落头氏，也称飞头蛮。
而眼前这只怪鸟，也与一本记载山木海泽精怪的书中，对鸟身龙首神的描述颇为相符。
书中的志怪，正在具现于此。
“蜃……”他似乎想到什么，眼睛睁大，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只怪鸟伸展过后，羽翼收拢，竟向着秦文俯冲而来。
他正欲抬手施展能力，怔了怔，随即又放下，紧绷身体，蓄势待发。
在巨鸟即将掠过他所在的树顶前，秦文身体后仰，落向树下。
腰腹收紧以控制平衡，在空中转向地面。
接地一瞬间，秦文身形快速虚化，迅速远遁而去。
正是白日里潜入图书馆时所用的能力。
他以极快的速度向绿洲边界靠近。
奇怪的是，作为幻境的造物，相当于这里的半个主人。
那怪鸟却好像无法发现这样状态下的秦文。
眼下突然失去目标，怪鸟振开双翅，在空中急停。
强大的风压将四周的植被尽数摧倒，在绿洲中形成一块明显的斑秃。
它将龙头高高仰起，再次发出长吟，其中似乎夹杂着愤怒的情绪。
它开始向水泊中心飞去，于水泊上空。
如游龙惊凤般，翩翩起舞，似乎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一层黑云在整片绿洲上空快速凝实，其中有雷音传出，电光闪现。
已经快要走出绿洲范围内的秦文忽然耳边一阵嗡鸣。
天地间好像失声了般。
下一刻，漫天白芒倒灌，瞬间覆盖一切。
雷光弥散，那些绕着湖泊长着的植物，叶片，树皮尽是焦黑色。
不少植被被雷电点燃，四周火光明亮。
秦文身形逐渐显现，他正心悸地大口喘着气，看上去似乎并无大碍。
可只有他知道，方才自己离死亡，仅有一线之隔。
可掌控的力量为了用于防御，已经消耗一空，他在心底疯狂呼唤着绣娘。
二黑生死不明，秦文力竭，似乎他们已陷入绝境。
耳畔又有细密人声响起，似乎是在祷念着繁杂的祭祀词。
秦文瞪大双眼，赶忙张望四周。
没有任何人在。
破风声从上空传来，秦文眼角狂抽，他缓缓抬头。
一条五爪灿金巨龙正从天而降。
伴随着金莲，虹光等各种异象，它盘踞在怪鸟上方，大有龙凤呈祥之意。
前提是……
那巨龙没有生着一张人脸的话。
在龙首处，头角峥嵘，浓密鬃毛中裹着一张看不出性别的人脸。
人脸嘴唇微动，念念有词，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这次，秦文只一眼便看出来，巨龙与那怪鸟是同一书目中，唤作龙身人面神的存在。
那巨龙似乎念至了高兴处，嘴角上扬，领着龙身开始扭动起来。
秦文耳边的细密人声也随之变得欢快，明晰。
忽然，祷念声消失。
那张人面于扭动中，与秦文发生了视线交错。
它死死地盯着秦文。
巨龙咬牙切齿，怒目圆睁，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冥界遗民……”秦文只听见这几个字样。
上空黑云开始再次凝实。
那巨龙鼻口大开，猛地吸气。
下一瞬，仿佛天地间云气风水都在向那边靠拢，秦文开始感觉到呼吸困难。
绿洲在这股气流下，白沙与清水卷积而起，水位狂降，沙地变得坑洼不平。
在巨龙跟前，所有事物正在聚拢，凝缩。
水泊旁的沙滩上，一道人影逐渐显露。
那是将外套裹住头手的二黑，胸腔略有起伏，他还活着。
秦文咬咬牙，用尽力气奔向二黑。
好在他们离得不算远，只剩最后数米距离时，他直接飞扑过去。
抓住而二黑的秦文，拉着对方一同滚向水泊旁的某处凹陷沙坑。
他手脚并用，将周身的沙子大块打散，覆盖在他们身上。
身旁，二黑突然外套张开，把自己和秦文的头胸遮住。
“问……名。”
二黑的声音很是嘶哑，虚弱，几乎只剩气声。
“秦文，苏绣河！都是三月十三子时，辛……”
没等秦文说完，天地再次失声，雷光灌满了整个世界。
同时，人面巨龙缓缓吐气，跟前凝缩的一团猛然炸开。
狂风骤起，携着数不清的，化作了利刃的沙水在整片绿洲肆虐。
二人根本无所遁形，凭借着一层厚沙，没有直接受到雷击。
高温穿透沙表，将他们大面积烫伤，全身表皮几近熟烂。
而后的利刃狂风，刮走了他们身上覆盖的厚沙，利刃不停在上方掠过。
“送我……去……水边。”二黑虚弱的声音再次传来。
秦文没有做任何反驳与问询，他强忍剧痛，将自己支起来，换作了匍匐的姿势。
大半边身子斜压在二黑身上，一手死死护头，他们爬了出去。
这里离原先的水泊不远，二人蠕动前行着，艰难地爬向目的地。
就只是平日里几步路程，对他们来说好像一个世纪。
到达水泊边，秦文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几乎已经可以透过秦文完整的看见二黑身体。
而二黑也不好受，后续的许多利刃直接穿过了秦文，也穿过了他。
进气少，出气多，意识逐渐稀薄，秦文眼看就要没法活了。
二黑把他顶开，用出所有力气纵身滑入水泊，头埋入水面下，猛地灌入几口。
随着水分大量摄入，精神短暂回复到正常状态。
他猛然撑起身子，回首朝着岸边喊道：
“八字合宜，此卦为大吉兆——”
声音抑扬，好像要与漫天利刃风沙对抗般，回荡在这片绿洲炼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