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提剑上门

王幻烟话一出口,内堂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顾红棉心下诧异,她是不是脾气太好了,以至于一个毛丫头都敢在她面前置喙。

提到她也就罢了,还提到了她的小徒弟,顾红棉觉得自己太阳穴都在跳动。

她将气势完全散开,对准王文启一行人,尤其是王幻烟。在合体期的重压之下,王文启只能勉力跪地支撑着,他强咬着牙。

王幻烟可没那么好受,她已经完全趴在了地上,五脏六腑都在被挤压,呼吸也变得急促,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那名站立的金丹修士也在这威势下颤抖着。

金顺本来就受了一掌,现在尤为不好受,他很快昏了过去。

王幻烟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嘴里鲜血一汩一汩地往外冒,王文启心中暗恨,眼下王幻烟情势危急,只好先认错。

他艰难开口道:“真人,小女知错,念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原谅她的口不择言。养不教,父之过,真人若想出气尽管冲着我来,还请真人放过小女!”

顾红棉收了势,道:“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提到我的小徒弟。”

她走到王幻烟面前,喂了她一颗丹药,丹药入口即化,药力散开,王幻烟脸色慢慢由苍白转为红润。

“不要仗着自己有点天份就为所欲为,这世上有天赋的人多了去了。东泽不缺少年天才,我也不缺你一个徒弟。好自为之吧。”

王文启将女儿抱起往外走去,另一名金丹修士跟在身后。

金顺仍在原地躺着,阿奇谴人将他带离内堂,修士盟的人得信后派两人将他带走了。

王幻烟拜师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顾红棉没将它放在心上。

没想到过了不到一个月,王家便派人带来了一封战书。彼时顾红棉在静室打坐,听见关方来报,内心充满了烦躁,像被狗皮膏药粘上一样,浑身不适。

这封战书自然不是给顾红棉下的,而是给她的小徒弟景卉下的。当天守山门的弟子得了吩咐,王家送战书的人连大门都没能进,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王家送了几次,次次都被拒之门外,却没有因此偃旗息鼓。

东泽界地域广阔,宗派分布在不同的地界。与玄阳宗距离最远的门派,当属占秋岛。

恰逢占秋岛晋尧仙师领着弟子前来拜访玄阳宗剑阁长老柳鹤,闲谈间问:“听说风城派木须刀圣的亲传弟子和贵宗碎玉真人亲传弟子之间有一场大比武,何时开始?我那两个弟子整日待在远离人世的海岛,第一次入内土,特意跟我说要看看这两个年轻俊杰之间的比斗,长长见识。特此替俩小子忝问一下柳兄。”

柳鹤还真被问住了,他尴尬地咂咂嘴,接着不露声色地搪塞过去,等送走了晋尧,他转而去问姚玄,姚玄也一头雾水。

在向顾红棉提及此事时,她一拍桌子,怒气现在脸上,立刻着人去打听,才知原来王幻烟离开玄阳宗后不久就拜入了风城派,还被木须刀圣收在门下,成了亲传弟子。

王家人硬送战书不行,选择利用舆论攻势,暗中散布流言,这才将一件莫须有之事变得人尽皆知。

这战书接与不接全在景卉,哪怕顾红棉作为她的师父,也不好随意为她作决定。

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顾红棉提着剑亲自去了敬天城。

王氏家大业大,宅邸七进八出,占据了敬天城东侧好几条街。

彼时月亮升到中天,王家门房刚把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拉上,又把门闩插进墙洞里,卡在门上。月光下,他的影子极短,刚走出几步路,身后传来轰隆一声。

紧接着,一层气浪拦腰而来,像被人从身后拍了一掌,他整个人飞身俯摔在地,腰上、面庞、手掌……各处疼痛一下子袭来。他哎哟一声艰难起身,刚想咒骂,有坚硬的东西直抵脖颈,他吓得一哆嗦,低头看去。

一柄剑,一柄带着剑鞘的剑直挺挺地压迫着他不再光滑的皮肤。哪怕被一层铁皮紧紧裹住,这柄剑也让门房不寒而栗,这种感受来源于持剑之人。

远处,门房千百次抚摸过的大门被砍作不可计数的碎片,散落了一地,凉风从外面吹来,他本就被剑抵着的脖子更冷了。

举着剑的是一位青衣女子,看起来年纪和门房差不多。

王家日日都有仙人来去,门房早已见怪不怪,正因如此,他对青衣人升腾的惧意才空前炽烈。

得益于他服务的对象,门房幸运地踏入了玄之又玄的道门世界,他只有炼气三层,但在普通人中也够用了。在青衣女子气势的重压之下,他明显感觉到经脉里的灵力都变得滞涩。

若他知道青衣人的身份,恐怕还会因被她的剑鞘抵着而感到荣幸,这世上能让轻罗剑碎玉真人使剑的人不多。

“叫王文启滚出来见我。”顾红棉的声音异常平静,丝毫没有在玄阳宗时的愤怒。

敬天城的夜安静、祥和,大门碎裂的声音在这被黑夜笼罩的大城中无异于一声惊雷,惊动了三条街外巡逻的护卫队,也让王家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睁开。

事实上,用不着门房去叫,王文启已出来了,他衣着整齐,不带一丝杂乱,望向倒地的门房,又望向成木屑的朱门。

身后跟着的人显然出来得匆忙,大部分男人只披了外衣,女眷虽然穿着齐整,但头发散乱,来不及打理,他们望向顾红棉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

顾红棉收了剑,门房霎时站起身躲在众人身后。

她直挺挺地盯着走在前面的王文启:“王族长好大的气派,还要我亲自来请,这门就当送个见面礼吧!”

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并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陈国京畿卫到了。两队精悍的护卫从两边走进来将顾红棉团团围住,她挑了挑眉。

又有一玄衣青年从马上跃下,疾步朝内走来,他显然认识王文启,走到他身前问:“王族长,贵府出了何事?”

尽管对顾红棉的行为很是恼火,王文启还是扯着嘴皮,向青年露出了笑容:“史护卫,惊动你了。没事,我们能解决,你先回去吧。”

史钰刚当上陈国京畿卫中郎将不到一年,这一年不是东家的钱丢了,就是西家的鸡不在了,他一身本领毫无用武之地。

晚上的那声巨响,让他的眼睛变得炯炯有神。他心里隐隐觉得,该是他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向王文启打过招呼后,他转过头对向顾红棉,拔出剑指向她的脸:“何人敢在敬天城放肆?”

顾红棉全然没有理会他的举动,只是望着王文启:“王族长不请我进去坐坐?”

王文启显得尤为大肚,对顾红棉的行为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抬手作邀请之势:“请。”

顾红棉往前走动,围着她的护卫不知是惧于她的威势还是别的什么,随着她的移动往后退。

史钰脸色涨得通红,他的话毫无用处,他孤零零地站在这里,周围人的忽视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顾红棉没把史钰当回事,准确地说史钰从没入过她的眼。当她经过史钰身边时,他急冲到她前面:“站住!”

顾红棉这时才抬眼看向他:“你是在说我吗?”

史钰:“是!”

顾红棉:“这件事情与你无关,我不找你麻烦,你也最好别插手我们之间的事。”

史钰:“你和王族长之间的事确实和我没关系。但你深夜闯入敬天城,随意毁坏别人的宅门,无视敬天城的宵禁,那就与我有关!”

顾红棉感到好笑:“那你是要抓我去问罪了?”

史钰将身体挺得笔直:“正是!”

他使了个手势,随行护卫一拥而上。

王文启退避在一边,对此喜闻乐见,能够给顾红棉添点麻烦他没意见,只不过略带怜悯地看向史钰。王家人用仇视的目光盯着顾红棉,此时也在静静观望。

那些护卫只迈出了两步,再不能移动分毫,有人想抬腿往前迈,前面仿佛无形之中生出一道屏障将他们阻隔在十尺之外。

看到此处,史钰已经明白事情将不能如他所愿。

耳边响起了前京畿卫中郎将对他语重心长的叮嘱:“我们这一支虽负责日夜巡查敬天城左右六街,但有一事你须谨记,在这敬天城中,除你我这样的凡人外,还有许多深不可测之人。倘若有人违禁,他的力量令你心生恐惧,不能撼动分毫,你待如何?”

当时的史钰有着漠视一切的傲气,他铿锵有力地回道:“敬天城内,谁若犯禁,必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跟一年前相比,史钰最大的变化莫过于知道了隐藏在敬天城繁华表面背后的暗流涌动。

王家无子弟位列朝堂,也无爵位可袭,每逢皇家宴席却得陈国皇帝敬重,座次仅居皇帝下首而在百官之上。

王府修建得雄伟气阔,日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前三条街、后三条街,大宅范围不断往外扩,楼层越建越高,皇帝却没表示反对意见,掌管敬天城营造的院使也默不吭声。

史钰明白,那是因为他们王家人与这敬天城中普通百姓大有不同。

从顾红棉露的这一手,他就知道中间这位女子和王文启一样,也拥有呼天唤地的能力。

尽管他自诩一人能敌百人,此时在这些不同寻常的手段面前也不得不俯首称臣。

史钰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原本挺直的肩背也往下耷拉,深吸了一口气,一声号令,带着浩浩荡荡一行人绕过了顾红棉,再踏过残渣碎屑,消失在街角。

顾红棉仍在朝前走,王文启也迈步往内进,将顾红棉带入一间宽阔的屋子,这是他一贯招待客人之处。

顾红棉很不客气地坐在上首,轻罗剑就在她右手边。室内装饰得华美异常,顶上的琉璃瓦铺了一层又一层,壁内嵌有夜明珠。

王文启选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有仆从往小门进来,为两人添了灵茶。

大厅里亮堂堂地,矮几上的浮光盏在光晕下显得流光溢彩,王文启拿出了品质极好的汝阳毛尖,灵茶的香气打着旋儿直往人鼻子里钻。

顾红棉没有碰,王文启则细细品着。

“碎玉真人怎么不喝,这茶采摘不到一个月,茶水用的是刚下的新雨,味道极好。”

顾红棉:“你到是沉得住气。”

王文启放下茶盏,理了理前袍:“真人说笑了,还没问真人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明知故问。”

王文启卖着关子:“还请真人明示。”

顾红棉用灵力将一张纸送到王文启身前一指处:“别跟我打哑谜,这战书你们送错了人,我没有决定的权利。你女儿很有勇气,若真想和我那徒弟打一场,待她回山门之时再送来不迟。至于接与不接,她说了算。在此期间,若让我听到哪里有流言四起,那就如同这杯盏一般!”

说话间,王文启向那杯顾红棉没有碰的灵茶看去,浮光盏外层剔透的轮廓被削去化为粉末,随意散落在矮几上,只留了薄薄的一层内胚,将茶水托着不使其流溢。

王文启思索了一阵,才淡淡应道:“好。但我这损坏的大门,真人打算如何?”

顾红棉已经起了身:“不如何。”

很快她就出了房门,纵身跃向空中,临走向下劈了一剑,刚才接待她的大殿也成了废墟,王文启从残垣中飞身出来,愤愤望向她离去的背影。

景卉听完了关方的叙述长久不能回过神来,她猛一起身,就往外走去。关方没能叫住她。

没成想刚走到萧然居门外,就有一弟子急匆匆跑来,立马拦住她道:“景师姐,王家又来下战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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