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过去

用完饭后她也不上楼,就坐在沙发上吃着那一堆苹果大枣。邹非鸟任劳任怨,给她将水果削皮切块清洗,她自己倒是一口没吃,又看陆越惜抱怨头疼,便给她按摩太阳穴。

陆越惜一晚上就跟个大爷似的,临到睡觉前,她躺在床上,看着给她量完体温准备离去的邹非鸟,哼哼几声,道:

“好难受。”

邹非鸟很是认真的:“可是你的烧已经退了,吃完药就不难受了。”

陆越惜不耐烦的:“还是头痛,睡不着。”

邹非鸟于是乖顺地坐到床沿继续帮她按摩太阳穴。

陆越惜伸出手,毫不脸红地吩咐:“手臂也酸。”

邹非鸟便老老实实转移目标,帮她按摩手臂。陆越惜微微起身,靠在床头,因为生病的原因脸色格外的苍白,但她眼神却亮,眉眼的弧度看起来依旧是嚣张的美艳。

“我怕我半夜又烧起来……你要不留下来陪我吧。”陆越惜态度自然的,看见少女皱起眉,想要拒绝的模样,她便笑一笑,“如果怕我传染给你,那就算了。”

邹非鸟慢慢抬头看她,若有所思,片刻后别过头去,轻声说:“没有的事。”

待她洗完澡躺到自己身侧后,陆越惜关了灯,在夜色里默不作声地盯着少女的侧脸看,渐渐的,有些出神。

“非鸟。”她伸手拨弄了下女孩细软的长发,轻声问,“你想不想咱俩爸妈成?”

这孩子乖顺体贴,机敏聪慧,她都有点舍不得了,要是能和她成为一家人也不错,这副模样光是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邹非鸟叹了口气,对于这个话题,她似乎不欲多谈:

“如果妈妈想,我当然支持。”

言下之意就是,她无所谓。

陆越惜听着这话,有点惋惜。如果邹非鸟肯过去吹吹耳边风,那么方阿姨肯定会考虑的。但关键现在,这两位长辈好像都没有了长久下去的打算。

“那你什么时候放假?”陆越惜换了个话题,想用比较有意思的话题让身侧的女孩放松下来,“我带你去看海。”

邹非鸟果真来了点兴趣,转头看她:“八月三号,放一个月。”

陆越惜笑一笑:“也不久了,你有签证吗?”

“……没有,要签证干嘛?”

陆越惜的手在抚着她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的,动作轻柔,像是在抚摸一只冷傲的白猫。

“带你出国转转,国内的海有时间看呢,难得有一个月假期,可不能浪费了。”

邹非鸟有些吃惊:“可是……”

陆越惜弹一弹她的额头,心里不知怎么的跟着柔软许多:

“不麻烦的,你明天把一些资料给我,我让人给你办好。”

邹非鸟仔细想想,还是有些犹豫的模样。叶槐也常流露出这样的神色,这种谨慎小心担心麻烦别人的思考表情。

不过叶槐更加骄傲漠然,短暂的沉默是为了更好的拒绝,不论陆越惜给她什么,叶槐第一句话都会是不要。

而邹非鸟则不一样,尚留少年人的天真,微微皱眉的样子看起来很孩子气,看得出来对于这件事她确实很向往,却又很纠结。

陆越惜于是笑一笑:“你都叫我姐了,我带你出国玩一玩怎么了?可别觉得麻烦我,我真是把你当妹妹看待的。”

邹非鸟听见这话,似乎很不好意思,转过头去,小声道了谢。

陆越惜则继续慢悠悠摸她头发,鼻尖是她发间清幽的海盐和黄葵籽味道,清新温暖,犹如潮湿的海风。

“非鸟……”她叫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止住了,只道,“睡吧。”

然而一语成谶,夜里陆越惜果然又烧了起来。她昏昏沉沉,还是被邹非鸟推醒后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滚烫,伸手随手一摸,可以在上面打个蛋做蛋炒饭了,呼吸都冒着热气了。

“……妈的。”病怏怏状态下的她罕见的烦躁,一副被气到快没脾气的模样,虽然气若游丝,但还是阴森森地磨牙,“那些药根本就没用嘛。”

邹非鸟皱着眉不说话,只利落地给她量体温,拿来退烧贴给她贴上,又让她吃下退烧药,最后拿沾了水的毛巾给她擦身子,一遍一遍的,做完以后再给她量体温,似乎松了口气,但仍是很紧张:

“我送你去医院吧。”

“大半夜的怎么送?”陆越惜摸摸自己额头,好在没刚刚那么烫了,总算舒服了些,“嘶,我有点饿,你去弄点面条。”

邹非鸟很是听话地下楼煮面,陆越惜躺在床上,自己用湿毛巾给自己擦身子降温。

没一会儿她就上来了,手机端着的除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还有一碗鸡蛋姜汤。

陆越惜接过面条,又看一眼那鸡蛋姜汤。看着里头打散了的鸡蛋和浮着的姜丝,凑近一闻,还有酒味。

“这什么东西啊?”里头的食材她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她好像真的没吃过。

邹非鸟则用勺子慢慢搅拌着,说:“我妈教我做的,生病了喝这个会舒服些。”

陆越惜将信将疑,把碗里面条吃完后,跟邹非鸟换了碗,又闻了闻这汤的味道,其实闻着味道还挺香。

她便放下心来,拿勺子撇开姜丝,喝着漂浮在碗上的软糯嫩滑的鸡蛋丝。

邹非鸟则坐在床头默默看她,那眼神关切担忧,颇像是养熟了的大型犬类殷切清澈的目光。

陆越惜给看得有些不自在,喝完汤后清清嗓子:“舒服多了,谢谢。”

邹非鸟把碗拿下去洗,回来的时候陆越惜已经闭上眼睛准备睡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药贴被换下,重新换上了一张清凉湿漉的退烧贴。

“37.2度,降下来了。”她听见少女带着点笑意说,“你现在还难受吗?”

陆越惜闭着眼睛,含糊地“嗯”一声,又伸手凭感觉拉住邹非鸟的手,把她往旁边带了带,柔声道:

“你也睡吧,累了大半天。”

“嗯。”

灯被关掉,方才兵荒马乱的一切又重新恢复平静,归于黑暗中。

邹非鸟轻手轻脚躺到她身边,陆越惜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海风般清新空旷的味道,心头微热。

她忍不住凑过去了些,跟个孩子似的,把头抵在了她手臂上,有点说不出的撒娇意味。

“怎么了?”邹非鸟轻声问。

“没……”陆越惜声音哑哑,难得示弱,“你给我贴一贴就好了。”

邹非鸟没说话,只笑了一声,紧接着,她竟然把手主动放在了陆越惜微热的脸颊上。

“嗯?”陆越惜睁开眼睛,在黑夜里与她清亮的眼瞳对视,“干嘛?”

邹非鸟很是淡定,语气难得有了点调笑的意味:“刚刚这样弄你不是说很舒服吗?”

“……”陆越惜轻咳一声,复又闭上眼睛,“嗯。”

病一好,陆越惜便又开始折腾。她让远在佛罗伦萨的亲叔叔拍来一幅时下名家的画作,寄来后把画裱好,让文助理开车直接去了叶槐现在住着的公寓。

叶槐高中时有个爱好,就是画画,她也有这个天赋,只可惜艺考生学费太贵,所以她不打算念艺术,只在角落里自己拿着铅笔偷偷学着素描之类的。

陆越惜自打那日后就成了她的跟屁虫,笑嘻嘻管她叫“叶姐”。

她也不是惧怕她,就是觉得叶槐身上这股清冷淡然的气度很吸引人,陆越惜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物,明明家里一穷二白,父去母病,她却安之若素,从容淡定。

陆越惜当时对画画一窍不通,对那些花里胡哨的什么LAMY、辉柏嘉、NICI更是闻所未闻。

但她却知道怎么讨好叶槐。叶槐喜欢画画,但没有好的工具,她穷起来的时候甚至连一只普通的素描笔都买不起。

陆越惜就去商城里给她买了一大堆美术工具回来,其中有不少都是进口大牌,正宗美术生都舍不得用的牌子。

叶槐却没有要,陆越惜作势要扔,她才勉强接受。

后来她们关系好些了,叶槐倒是会经常去她家,借她的电脑观看学习一些绘画的网络课程。

叶槐画的画,陆越惜也看过。画的内容大多是她母亲,模样传神生动,那眼神里的幽怨虚弱几乎跃然于纸上。

陆越惜觉得稀奇,问过叶槐:“干嘛要画下来,用手机拍照不是更快吗?还是说你只是拿你母亲当模特。”

叶槐当时却不答,只抿起唇。

后来陆越惜就不再问了,因为她发现叶槐家原来没有手机,她们都是通过一台老旧的座机和人联系的。

跟踪了那么多年叶槐的消息,虽然叶槐最终还是从事了和画画毫无相关的行业,但以前对方认真描摹画纸上光线阴影的场景却让她觉得,叶槐无论怎么变,这项爱好总该不会扔下的。

毕竟除了这个,她也不知道拿什么来讨好叶槐了。

既然被拆穿身份,那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今非昔比,三个人都进了社会,陆越惜不觉得这两人所谓难舍难分的爱情还能和在学校里那样无畏,在现实面前,总会有缺口的。

这日下着雨,天又热,暑气蒸腾着天上落下的雨丝,像是锅上冒出的水蒸气。

陆越惜撑开伞从车上下来,用手臂夹着那幅包装完好的画作。

今日叶槐有半天的假期,陆越惜和那侦探确认再三,这才上了公寓的楼梯。

叶槐工作虽然稳定,工资却不高,故而贷款买来的公寓条件一般,依照陆越惜的标准而言,狭小偏僻,而且因为楼层不高的原因,也没有电梯。

陆越惜来到三楼,对了对门牌号,这才按响门铃耐心等候。

门过了许久才开,叶槐想必是从猫眼处看见她后,犹豫了半晌。

陆越惜倒是自在,笑一笑,道:

“老朋友过来叙叙旧,你就让她站门口?”

叶槐面色冷淡,想了想,还是让开身放她进来。

陆越惜径自来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老神自在地打量了一圈。叶槐的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家具也少,简单利落。

今天贺滢要上课,所以陆越惜也不担心她会过来。

这两人虽然相爱,但因为贺滢父母的反对,还是没住在一起。

她悠悠逡巡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客厅柜子上摆着的照片。

那是叶槐和贺滢的合照,两人一人着警服,一人着学士服,模样青涩,都带着笑,估摸着是大学毕业那会儿拍的。

叶槐明显没有留客的想法,茶水也不倒,只淡声询问:

“你来做什么?”

陆越惜收回目光,笑笑:“都说了叙叙旧,你又紧张什么?”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叶槐垂下眼,很不耐的:“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旧好叙。”

陆越惜冷笑一声:“你说的是,那我去找贺滢叙叙旧,她看见老朋友回来,应该挺高兴的。”

叶槐闻言黑眸一沉,片刻后,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来到她身边坐下,眉眼微敛,显出点无奈的疲乏来。

当年陆越惜折腾完那几件事后,拂拂袖子就去了英国。只有贺滢留下阴影,自闭了一段时间,笑都不曾笑过,现在听陆越惜回来,估计又要担惊受怕。

毕竟她没有陆越惜的万贯家财,也没有叶槐的波澜不惊,她只是个寻常人家惯养出来的女孩子,却在高中那几年里受尽了嘲讽和白眼,度过了一段最为阴暗的日子。

陆越惜对于这件事一清二楚,她知道叶槐不怕她,但贺滢怕。她肆意妄为地捏着叶槐的软肋,在求而不得的阴暗里,以折磨她们三人为乐。

在原地盯着叶槐若有所思地看了会,陆越惜终于把她那幅画作拿出来。

叶槐却不为所动,直到她拆了包装,露出那幅裱好了的精美画作,她这才皱一皱眉,问:

“你拿这个干什么?”

陆越惜挑眉:“这是欧文.克莱夫的最新画作啊。”

叶槐仍是皱眉,看不出什么惊喜的模样。

陆越惜觉得有些奇怪,她们关系还不错那会儿,叶槐还带她去过市里的美术馆,路上和她闲聊了一些名家画作。

陆越惜为投其所好,事后买来一本当代画家的作品鉴赏集送给叶槐。

叶槐看完后还和她说过,她很喜欢里面这位叫“欧文.克莱夫”画家的作品,而且难得侃侃而谈,这也让从来懒散的陆越惜记住了这个外国名字。

“这是真的,不信你看他的绘画风格。”陆越惜只当她是介意自己,所以做出这种表情,“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他的作品吗?”

她以为这样用心的物件至少能让叶槐态度软化一些,没想到对方听完后,只无奈冷漠地看着她,黑黢黢的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过了许久,她才听见叶槐叹了口气,很是凉薄的口吻:

“这些东西,我早就忘了。”

陆越惜在对方出乎意料的反应里,一时无言。

“……不过我还是挺佩服你的,这些我只能在新闻里看到的东西,你却能把它弄到手。”叶槐摇一摇头,“我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这又是何苦呢?”

听不出欢欣的话语,只有嘲讽和拒绝。

陆越惜沉默片刻,也觉得自己好笑似的,忍不住点起一支烟。

“陆越惜,只有你还一直活在过去,你没发现吗?”她这边求而不得的人仍在耐着性子劝她,像是最后的告诫,“算了吧。”

陆越惜抬起头,隔着飘渺的烟雾看着叶槐那清冷忧郁的脸,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她在异乡做足准备,辗转反侧整整七年,样貌权势如今她都有了,可等来的,怎么还是对方的“算了”二字呢?

陆越惜深深吸了口烟,一时间不再开口,脸色阴沉,让人捉摸不透。

叶槐的目光未有一刻落在那精美绝伦的画作上过,看来她确实是不再感兴趣了。

当年珍重再三的爱好叶槐也放下了,她的确变了,现在她和贺滢幸福美满,也不再像当年在学校里一样可以任由陆越惜打压欺负了。

只有她一个人还停在过去,固执地想把所有人往回拉。

“……我真不明白。”陆越惜捏着烟,没有看向叶槐,只盯着那幅画,很是困惑不甘的语气,“为什么你就那么喜欢贺滢?我当年对你这么好,比她好上一千倍一万倍,你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当时的模样……”

叶槐却打断她,平静回道:

“我和你说过的,和这些没有关系。我只是把你当朋友而已。”

“朋友?那贺滢就不能是朋友?”

叶槐淡淡的:“她不一样。”

陆越惜冷笑看她:

“她到底哪里不一样?我条件不比她好?你当时要是和我在一起,还会用住这种破地方!”

叶槐并未被她无礼的话激怒,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态度依旧平和。她叹了口气,眼里只有坦然:

“陆越惜,我真的没有心情陪你争执这些。如果当年那些事你没有做过,我们依旧是最好的朋友,但是现在,我们还是当作互相不认识的好。”

陆越惜眯起眼睛,歪头笑了笑。她没有立刻作声,只是慢悠悠把烟掐灭,而后靠在了沙发上。

她看着这屋里的一切,处处充满着叶槐的生活痕迹。有她记事的便利贴,擦拭干净的黄杨木雕像,还有搁在沙发边的杂志。

这些东西琐碎平常,却看得她心绪微乱。

便利贴上叶槐龙飞凤舞的行楷再熟悉不过,黄杨木雕一看就是她亲手雕的,而那杂志看看封面,似乎和法例条文有关,应该也是叶槐现在感兴趣的内容。

她熟识渴求叶槐的一切,甚至小到她随手翻过的书。

陆越惜把那幅画作又重新包装回去,动作有条不紊,几乎带着点病态的偏执:

“既然你现在不喜欢这些东西,我换一样就是了。我不可能放弃的,叶槐,你再熟悉不过我了。”

叶槐皱眉:“我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但是我们两个确实是没可能的。”

陆越惜只笑一笑,并不作声。毕竟叶槐这个问题对她而言,实在是太残忍了。

她慢条斯理把画作收好,已经没了方才的尖锐,又恢复往常优雅随性的模样。

她其实也变了许多,起码不会再肆无忌惮地明着把爪子露出来直逼对方的咽喉了。无广告网am~w~w.

离去前,叶槐叫住她,面色沉沉,说:

“你别动贺滢,陆越惜,我是认真的。”

陆越惜笑了笑,淡淡回道:

“我们下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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