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笼中鸟

邹非鸟淡声回:“姓邹,非鸟。非为否意……”

“就是‘不是鸟’的意思?”

“……您可以这么理解。”

陆悯眯眼笑道:“好名字,你父母取这名字是带了期望的。”

而后介绍了云猗,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没怎么说话,提到他时,他也只是笑笑。

陆越惜目光仍落在邹非鸟的裤脚上,问:“要不要去我房间换一身?我那里有你能穿的。”

见邹非鸟摇头,她也不坚持,只过去帮她把包拿下。女孩却往后退了退,没让她碰到,自己取下包放在了沙发边上。

陆越惜“啧”一声,皱起眉,陆悯看得却是饶有兴趣,为防止自家侄女恼羞成怒,他主动开口:

“到点了,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陆悯和云猗二人来的突然,听说就是因为台风天没地方去玩,所以来这坐坐。

陆越惜完全没考虑过他们的口味。陆悯还好,不挑,就是云猗特别嗜辣,桌上绿油油一片,他动了两筷子就放下了,陆悯见状,起身去厨房给他加菜。

邹非鸟只低头吃饭,一桌子的菜都给她准备的,她根本没尝几口,而那摆在最中间的蟹煲她更是看都没看一眼。

一顿饭下来,陆越惜只能看见她脑门顶。

待陆悯端着一碟红油鸡块从厨房里出来,邹非鸟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我吃饱了。”

陆越惜皱眉:“你才吃半碗饭。”

邹非鸟很诚恳的:“真的饱了,谢谢越惜姐。”

云猗听见她这声,抬头看了看她俩。

陆越惜面色不豫,但人多,她也不好发作:“行,那去我房间坐坐,我有东西给你看。”

“我该回去了。”

“外头刮台风。”

“陈叔叔会送我回去的。”

陆越惜凉凉道:“陈叔累了,也在吃饭,吃完饭他要睡午觉,你等下再回去吧。”

“……那其他的司机呢?”

“非鸟。”陆越惜唤了声,嗓音微沉,“我说,房间里有东西给你看。”

陆悯没给面子,头一偏,笑出了声。邹非鸟不再拒绝,静静等着陆越惜吃完饭,还真和她上了楼。

卧室灯未开,窗帘一侧束起,一侧垂下,掩去半边天光,屋内昏昏沉沉,犹如另一个世界。

门推进去的瞬间,白鸟骤然莺啼,它站在栖木上,歪头看向来人。

屋里专门置了原木架子来挂那鸟笼,一人高,邹非鸟一进门就注意到了。

她停一停,和那鸟面对面,问:“这就是你让我看的东西?”

“你不喜欢?”

“我为什么要喜欢?”

陆越惜笑笑,随手把门关上。窗户开着通风,未免有雨丝飘入,淋湿窗台下一方地板。她却毫不在意地走过去取了那鸟笼下来,递给邹非鸟:

“逗逗它,它很黏人的。”

邹非鸟抿了下唇,还是接过鸟笼,右手捏着那紫铜缠脖钩,左手托着笼底。

小白鸟在笼中抬起头看她,一人一鸟,眼睛都是乌亮的黑,相得益彰。

陆越惜给这画面弄得一笑。她从前就觉得这个“鸟”字取的好,这孩子文丽清瘦,可不就如笼中鸟一般,灵动乖巧吗?

她走到邹非鸟身后,从背后抱着她,轻轻叹道:“我都说了,从前是我不好。现下我都想清楚了,你还膈应什么呢?我和叶槐已经不可能了,你就别跟我闹了,行不行?”

邹非鸟没吭声,只皱起眉。左手触到了一块不平处,笼底像是刻了什么东西,她托高仔细一看,那里用宋楷方方正正刻着三个大字:

“陆是鸟。”

陆越惜见状,解释:“这是我给它取的名字。”

原先的鸟笼太简单,她总觉得缺了什么。前阵子让师傅定制了一个雕花檀木鸟笼,还在底下刻了名字,这下终于有了私有物的感觉。

原以为对方理解其中深意后会羞怯,毕竟她以前在自己面前是很容易脸红的。

没想到邹非鸟细细用手摩挲几遍那三个字后,竟是一笑,话语淡然,讽意却辛辣:

“能自愿被笼子锁住的,确实该叫这个名。”

陆越惜一愣。

邹非鸟没等她再开口,径自开了笼门,她随意摇了摇笼子,“陆是鸟”便扑棱着翅膀在卧室里飞了一圈。

然而没多久,它又乖乖停留在了陆越惜的肩膀上,默默梳理起了自己的羽毛。

邹非鸟静静看着这一切,目光有些微妙。

“……我就是取着玩的,你怎么看着还生气了?”陆越惜无奈地摸了摸肩膀上的小文鸟,安抚它,“现在看我是哪儿都不顺眼了,是不是?” m..coma

邹非鸟不吭声,陆越惜便将鸟轻轻捉住,放回笼子里锁好,把鸟笼挂回了原木架子上。

回头,见对方若有所思,似在出神。额间有几缕发丝垂落,匐在冷锐的眉眼上。如玫瑰生刺,虽危险尖利,却也馥郁秀美。

她心神一动,走过去低下头,想要亲一亲她。

邹非鸟头一偏,那夹杂着讨好的吻便落到了颈上。

镜片下的双眼漆黑深沉,没多少情绪,她冷淡地瞥了眼陆越惜,躲避之意很明显。

陆越惜有点烦躁,皱眉问:“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回来?”

“回来什么?”

陆越惜:“像以前那样。”

“以前哪样?”邹非鸟笑了笑,反问,“穿着制服被你当成心上人和你上/床的那样?”

“……”这是她说话第一次这么直白,陆越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好半天,才叹口气,轻声道,“对不起,那时候是我做的不对。”

“你不用道歉,因为这没有任何意义。”邹非鸟轻飘飘看一眼那鸟笼,语气并无奚落悲愤,平淡的可怕,“你需要的一直都是一只听话乖巧的宠物鸟,可惜了,我不识抬举,辜负了你对我的好。”

“非鸟……”

邹非鸟轻轻推开她:“你叫我‘非鸟’,却不知道我父亲为什么给我取名‘非鸟’。这两个字的意思你叔叔都明白,你只是刻意忽略了而已。”

扶摇万里,乾坤自定,少年心性鸿俦鹤侣,岂能做笼中鸟?

陆越惜静静和她对视,她直至今日才突然发现对方的与众不同,那坚忍傲气的灵魂,那毫不妥协的原则,一切的一切,都是远甚这副皮囊的。

沉默许久,她才轻轻吸了口气,有点感慨道:“我明白,我只是觉得……”

她伸出手,像是想摸一摸她,但将要碰到之时,还是放下了,语气轻佻,半分认真半分玩笑:

“这么好的东西,可能要攥在手心里,牢牢看着,才会觉得满足吧。”

“……我走了。”邹非鸟垂眼看向腕表,并未对她意有所指的言语说些什么。陆越惜没应,也没挽留,算是默许。

邹非鸟走过去把门打开,想起什么似的,又开口:“以后还是少联系吧,我很忙,没功夫应付你。”

晦涩不辨的空间内,她的影子被廊上的灯光拉得很长,在地板上漾开一圈墨一样的轮廓。

陆越惜悠悠看着那轮廓,笑一声:“你忙你的,我追我的,需要什么功夫应付?”

暑假结束,开学后辩论社组织了一场校级比赛,不局限于社团成员,全校学生都可以参加。

主题很多,邹非鸟原本兴趣不大,但看到一个关于极端环保主义者的论题,她想了想,还是向社长报名了。

一连搜集了几天的资料文献,除却饭点,她都是泡在图书馆里。郝雨双挺心疼她,夜里她回宿舍,她还给她留了一份热乎的水晶饺子。

她这么精心准备,比赛那天发挥自然不差。而且今年这场比赛学校赞助的钱还挺多,办的有声有色,还挺像样。

邹非鸟在辩论场上话其实仍是不多的,但句句犀利精辟,常常驳的对方大脑当机,一时间说不出话,更有甚者气到风度全无,拍案而起,却无话可说。

站了两个小时,总算过了初赛。

邹非鸟来到后台脱了比赛穿的西装,搭在手上,准备往场馆外面走。郝雨双从人群里挤过来,凑到她身边,一脸崇拜:

“非鸟,非鸟,你太厉害了,你那些资料都是从哪里看的?还有那本什么权利观的书,能告诉我名字吗?我回头去看看。”

“是《动物权利观》。”邹非鸟轻轻一笑,“没什么厉害的,这些观点早有大家提出,我只是整合了下而已。”

出了场馆没几步,忽然听见有人再喊“小同学”。邹非鸟当然不会多理会,倒是郝雨双循声望去,突然停下,愣了愣:

“非鸟,好像有人在叫你。”

“嗯?”

“那个是刚刚的评委老师吗?”

邹非鸟一顿,回头看看,正好和身后一个女人的视线对上,后者莞尔一笑,她皱眉:

“不是评委。”

“那是谁?好奇怪。”

女人身边还站着一位老者,儒雅沉稳。这位老者她们倒是认识,系里资质很高的一位教授,姓刘,只带博士生。

见她们看来,女人道:“就是说你们,可以过来下吗?”

邹非鸟犹豫片刻,还是过去了。郝雨双跟在后面,打量一阵,讪讪道:

“请问你们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认识一下而已。”女人微微一笑,看向邹非鸟,目光温和,“你叫邹非鸟对吗?刚刚的比赛很精彩,我虽然坐在后面,却也听得很入神。”

“是吗?”邹非鸟并无多少被夸赞的喜悦,只点点头,“谢谢。”

“你的观点很新奇,能认真研究这个问题的学生不多见,你想的倒是全面。”女人说着,突然顿了顿,又笑笑,“要是老赵见到了,肯定要和你好好讨论一番。”

刘教授随之感叹:“可不是吗?才哲当年也是辩论社出来的,比赛时的模样和这丫头差不多,果然是少年出英雄啊。”

邹非鸟觉得这几句话莫名其妙,只能不回应。

刘教授说完后,女人短暂地沉默一瞬,这才重新抬眼,和邹非鸟对视:“我之前也见过你一次,还真是缘分,两次你都在台上发言,怎么说呢,我觉得很欣慰。”

邹非鸟问:“在哪里?我见过您吗?”

“明说没意思,小同学,等第三次我见到你,再和你说好不好?”

“……”

“哎,起风了。”刘教授感受了下乍起的秋风,感叹一句,转头对那女人道,“阿文还在临佑饭店那等我们呢,要不先过去?”

女人点点头,刘教授便冲她们温声道:“就是认识下你们,别紧张,好了你们去吃饭吧,忙了一上午都挺累的。”

郝雨双愣愣点头,还是没反应过来。邹非鸟则目光幽深地望着这两人离开,女人步履从容,带着经世的沉稳风态。

风过,衣袂翻飞,那对翡翠耳坠跟着微微晃动,水滴般透亮明丽,于光之下,印在旁人眼里。

入了秋,陆越惜便盼着中秋了。自上次方阿姨病好出院,邹非鸟就鱼一样溜回了厦门,陆越惜都没来得及去送送她。

暑假整整两个月,她就回来一次,不知是实习太忙,还是刻意躲着她。

不过她也没再去厦门,主要公司事多,走不开。八月底她又跑去北京出差出了一星期,回来后就开始天天数日历。

入秋后瓯城雨少,“陆是鸟”给放回了后花园。

陆越惜出趟差回来,它像是生疏了,捧米站在树下,它也是犹豫许久才飞下来,顾忌什么似的,啄一会儿又飞回树上的窝里。

陆越惜没想那么多,偶尔腾出空去喂它,然而事情一多,她也就渐渐忘了园里的小白鸟。

应邀去参加某个生意伙伴举行的商业聚会,她正和别人聊天,突然过来一个中年男子,笑呵呵叫她“陆老板”。

陆越惜看去,是上次那个说要和她在生态园那合作的人。

她以为对方想要旧事重提,不免多了几分谨慎,只点点头,没想到他好像确实只是来打个招呼,互相敬了一杯后,就离开了。

通常这样,一般是他找到其他的合作伙伴,或者自己有了启动资金,要么就是看清了这个项目的弊端,吃瘪主动放弃了。

但看他态度热切步步生风的模样,不像是商场失了意,那么多半是找到合作伙伴有了资金,故而不再坚持来劝说她了。

这天陆越惜谈完项目回公司,迎面碰上她爸,后头还跟着乌泱泱一群人。

她哼一声,道:“太上皇微服出巡呢?”

陆衡解释:“出去视察。”

陆越惜往人群里悠悠看了眼,正好和云猗对上眼。他微微一笑,转过身去,像是不好意思看她。

他今天穿的正式,一身西装皮鞋,衬得成熟几分。

陆越惜挑眉,不由得看向陆衡,目光意味深长。

陆衡笑笑,说了句:“都是自家人。”

言罢,带着众人朝大门口走去。

陆越惜沉沉看着,对身侧的文助理淡声吩咐:“盯紧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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