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扶苏二年，大秦的初春。
寒风猎猎，霜冻笼罩。
无名小卒韩信无奈地离开了自己驻扎了一个多月的军营和那些马上要训练成型的士卒们，踏上了南归的路途。
对于他的选择，士卒们都很不舍。
“将军，你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对啊将军，带我们一起走吧！世上除了您，没有人会善待我们的，那个谢飞只当我们是炮灰！”
“让那个谢飞见鬼去吧！我们只跟着将军！”
士卒们很热情，拉住韩信的衣袖，不让他离开。
他们的眼中是无比诚挚的情感，是最忠诚的一批兵卒，再也没有谁比他们更能卖命。
因为，这不仅仅是这一个月相处下，和韩信相处的情谊，更是因为，他们在韩信身上，同样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本来只是出来送死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灰暗无边的命运，马革裹尸还，他们是不配用马革的，只能流落荒野，滋润那无边的野草。
可是，韩信带领着他们坚守了一个多月！
甚至于，他们能打败大秦军队！
上了战场的人，谁不想打胜仗啊！
不止是因为胜利了，自己这边损失的人少，更因为打了胜仗之后，便能加官进爵，一路往上爬，从此有着光明的未来！
像他们这种战场中人，真正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摧，基本上一辈子都在军旅之中。
想要离开一辈子奔波劳碌，随时可能死亡的军队，过上安稳日子的话，就必须往上爬，达到一定的位置，或者得到一定的钱财，然后衣锦还乡。
他们这一批人，基本上就是被时代抛弃的弃子，食不果腹，衣不裹体，受尽磨难，随时都有死亡的风险。
何时才有机会，离开这样的生活啊？要求不高，总有一块农田，让他们安稳的耕作，就此到老就行了。
如今，韩信将军给了他们希望！
韩信能将他们一支残废败军，训练成百战精兵，能带领着他们走得更远，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这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希望啊！
可是，如今啊，韩信就要走了！
大家心中无比的绝望，难受，痛苦。
这个世道啊，为什么给了他们希望，却又要将这希望剥夺呢！
不过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希望。
昔日有被抓到北方长城去戍边的士卒同乡回来了，劝他们说，去戍边吧，现在那边的名额都抢破头了，可惜每人一生只有五十四个月戍边的时间，超过时间就要被发配回乡。
现在好多人都等着额外征丁的机会，抢着去戍边呢！
这个消息送回来，这些士卒当然是不会相信的！
开玩笑，戍边？当他们没听过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吗？
倒在长城底下，被巨石砸死，被鞭子抽死，可不比在战场上战死要好多少。
在战场上战死起码光荣，还没有那么劳累。
因此，大多数人根本不听那个同乡的鬼话。
对此，那个同乡只是嘲讽的笑笑，抱着自己怀里的一大包粮食就回老家享受去了。
这时，韩信将军要离开了，一些士卒心中心思浮动，不免得又想起了那位同乡。
只是，这个想法只仅仅在心中转了一下，就消失无踪。
所谓戍边，太过飘渺，太过可笑，还是眼前的韩信将军，更加实际，更值得把握。
“将军，带我们走吧！”
无数人的声音发出，形成无比强烈的期待，喊声震天。
无数双期待的眼睛看着韩信，流露出的是满满的信任和渴望，希望韩信带他们走。
可是
韩信做不到。
他摇了摇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不是韩信没有这个胆魄，不敢带走这只孤军，而是如今，时间不到啊！
这只军队，仅仅只有几千人。
虽然全部信任于他，但他要是敢带走这支军队，马上面临的就是北部大秦和南部赵佗的双重围剿。
以及西边的任嚣和魏艾，也绝不会放过他去！
如今，整个天下都已经被彻底瓜分了，秦朝在名义上统一天下，直道通行南北，任嚣魏艾和赵佗，名义上是大秦的臣子，但是却是实际上的南方王。
他们是不敢跟大秦硬碰硬的，但因为仅仅只修建了几条直道，南北虽然贯通，但通行依旧不简单。
大军过去，依旧跋山涉水，费力劳苦，十分艰难。
因此，赵佗等人在南部的地位，还是十分稳固的。
整个天下都被分得一清二楚，根本没有韩信的容身之处！
若是他单独回去便罢了，只要和赵佗认真讲明白，或许还能东山再起，依靠赵佗的力量变得越发强大。
可是，他要是敢接纳这只军队，别说赵佗，就长沙郡的郡尉就不可能放过他，更别说和他对峙一个多月的王离了。
这个世界，是容不下这样一只独属于韩信的军队的！
到时候，他就只能落草为寇，成为山贼土匪一般的存在。
而这样的山贼土匪，在泱泱大秦之间，只是随便伸个拇指都能碾死的小虫子而已。
这样的结局，是韩信不愿意看到的。
因此，他必须孤身南下，去说服赵佗，证明自己的清白，为自己的未来去洗刷污蔑！
这时候，再心痛，再舍不得即将到来的战果，也只能放弃。
面对着无数双期待的眼睛，他长叹一声。
“诸位，各自安好吧！”
他的话语说出，其他的声音便全部都消弭，安静下来。
“我不知道那将来的谢飞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我确实不能再带领你们了。”
“有人陷害于我，我必须南下，去找赵将军表明清白，若是赵将军再给我一次新的机会，我依旧会回来，一定会继续带着你们，对抗秦军！”
说完，韩信那坚毅的面庞上，流露出一抹凄哀之色。
“呜呜呜，韩将军……”
周围，无数人悲伤的哭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哎，莫哭，我走了。”
韩信挥了挥手，带足干粮，骑着匹马，就只身南下了。
他相信，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他敢于只身来到赵佗面前，赵佗一定会相信他是无辜的。
因为真正的奸细，完全没有必要冒着性命的风险证明自己。
他此时的心情，是十分萧索且难过的。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怀抱着这样的梦想，却是即将胜利时，被迫召回去，若是韩信能见到后世的岳飞，想必很有感触。
将军折戟，英雄靖难。
韩信走了，这批军队也茫然了。
“韩信将军走了，我们现在怎么办？真的等着那谢飞过来吗？”
有人问道，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等着旁边的老兵给建议。
这人眼神十分明澈且清新，面旁稚嫩，一看就只有十三四岁，乃是赵佗强行征召的南海郡本地人，因为他的部落以前对抗赵佗入侵时最为强烈，如今，他们打仗时便被征兵，故意派到前线，作为炮灰。
幸好南方被赵佗平定后，便安定下来，连部落之间的对抗都不允许出现了，一旦出现就会被赵佗雷厉风行的平定下去，他们部落的人并未折损太多，全部投到了韩信的这支队伍里来。
可以说，这支队伍有五分之二，都是这只部落中的人。
“哎，真不知道谢飞是何许人也，要是能和韩将军一样，我们投到他的手下也是可以的。”
旁边，另外一个有着特殊大眼睛的中年男人如此说。
他们部落的人都是这样的大眼睛，一眼看去，十分明显。
“对，以前虽然赵佗对我们不利，可是如今，大势已定，我们要是能在赵佗手下占据地位，倒也不错。”
其他一群大眼睛议论纷纷，连连点头。
“那么，谁知道那个谢飞是什么人吗？”
有人大声发问，环顾四周。
他们这批人是韩信在半路征召过来的，基本上没有动用赵佗手中原有的精兵，当然也从未经历过谢飞手下，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大眼睛们一声叹息，其中一个似乎是首领的人物，他的眼睛最大，可是因为年岁见长，已经失去了过去的清晰，只剩下了岁月沉淀下的一派浑浊与温柔。
他沉默半响，叹息一声：“那我们就等着谢飞吧！”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苍老插了进来，十分响亮。
“不可，千万不能等那个谢飞呀！”
大家看过去，就见到一个十分苍老的士卒，躺在地上，嘴巴里不停的吞咽着，左手拿着一只碗，碗里装着湿漉漉的黍米粥。
首领见到这老人，眼睛一亮。
他们这支队伍，除了南郡各大部落被选中的炮灰外，还有少部分原赵佗部的残余士卒。
虽然，没人知道他们过去跟的是哪位将军，但万一是谢飞呢？
首领走过去，对老人恭敬的鞠躬。
“请问老者，你知道那谢飞是什么样的人吗？”
老人见到他这样鞠躬行拜礼，眼皮子翻了翻，依旧在不停的吞咽黍米粥，口里含糊地，开始念叨。
“不可去那谢飞处啊，我就是谢飞那里出来的，谢飞有一只自己最钟爱的队伍，全是带出来的他的同乡，除了他同乡之外，他全部以炮灰视之啊！”
听到这话，首领面色一沉，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
“老朽年纪大了，参加过许多战役，经历过许多将军，其中见过最好的将领，莫过于韩信将军！”
“其他的将军里面，最差的就是谢飞！”
“谢飞，实乃狗贼也！不配为人！除了他的亲属同乡，其他人在他眼中都只是炮灰，我等到了他的手下，到时候都会被他送到王离的枪下，去跟王离的部将以命换命！”
老者说完以后，又开始不停的喝黍米粥，好像担心吃了这一顿，以后就再也没得东西吃一样。
听完老者的话，大眼睛首领陷入了沉思。
那个年轻的大眼睛士卒，看到老者吃得这么狼吞虎咽，有点担心的劝告：“您老不用这么急着吃，等下大部队的运粮队就来了，我们就有粮食吃了！”
老者根本没听他的话，依旧狼吞虎咽，大口吃饱了以后，才一抹嘴巴说道：“嘿，运粮队是要来了，但是我就要送死了，在死之前好好吃一顿不行吗？”
说完之后，又继续吃了起来，任凭他们在问什么问题，再也没理会其他人。
见到这个老者不再理会他们，大眼睛首领思索过后，又去问军队里其他年纪较大的人。
大部分人都说没在谢飞手下呆过，但是，也有几个老者站出来，说的话和之前那位老人所说大同小异。
“谢飞啊，确实是个奸贼，从来不把士卒当人看的，他眼里只有他那几个亲信而已！”
“对啊，而且此人急功好利，可不像韩将军一样会慢慢练兵，恐怕一来就想出战绩，会马上带着我们跟王离正面战斗！”
“对啊，按照谢飞一贯的性格，在往上报战绩时，他只会报斩杀了王离多少士卒，根本不会爆我方损失多少人数，赵佗也从来不在乎这一点，反正我们就是带出来送死的，死就死了。”
“所有啊，我们还是多吃点东西吧，恐怕这就是最后一餐喽！”
说完，这些老人也跟之前那位老者一样，大口大口的喝起黍米粥来。
听到这些话，众人心情沉重。
那位大眼睛首领沉默半晌，来到一个干枯瘦弱的汉子面前。
那个汉子是十分的瘦，胸前两排肋骨突出来，一看就营养不良，家里是遭了大旱灾的。
见到壮实的首领汉子来到面前，瘦汉子下意识的后退两步，戒备的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呵呵，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之前说家中有个同乡，从秦朝戍边回来，带着一大包粮食，还吃得很壮实，可是真的？”
瘦弱汉子十分戒备，一边拼命的喝黍米粥增加力气，一点含糊的说道：“是有这么回事。”
可惜，他这瘦弱的身材是从小生了疾病，就算喝再多的黍米粥，没有肉的话，也是养不好的，增长不了什么力气，打不过眼前的壮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