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日落

从医院出门,一直走到广场,冷夕一言不发。

顾淮予拽住他坐在长椅上,语气平静地问:“你在想什么?”

冷夕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似的蹲下,仰着头看他:“为什么?”

顾淮予也沉默,然后说:“什么为什么?”

“就我们两个人,不行吗?”冷夕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圈,声音哽咽着,神情也近乎哀求,“我不想要任何多余的人,就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一辈子也就我们两个人,不行吗?”

“哥,我求你了,你再想想行吗。”冷夕蹲在他身前,握着他的手不停地颤抖,“我求你了。”

顾淮予看着冷夕眼底盛满了泪、没有底线一样的求着他,太阳穴忽然一阵突突地跳,心里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不舍得打不舍得骂,甚至哪怕是装的、也不舍得让他难受超过两个小时的人,他又怎么能舍得让他哭呢。

心口堵着一团不知道怎么抒发的感情,上不去下不来,顶在喉咙口噎住无数想要说的话。

“我没想要求你什么。”顾淮予难受地看着冷夕的眼睛,“你可以不接受。”

冷夕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盯着他,声音嘶哑着:“那结果呢?我不接受的结果呢?”

他的嗓音从来都没有这么颤抖过,一句话说得浑身上下连头发都麻了。

顾淮予也难受极了,声音极低,藏着也要隐隐崩溃的情绪:“我等到你能接受。”

冷夕呆了,眼睛轻轻一眨,一直忍着的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滚,他听明白了,顾淮予要跟他分手。

“我不是要跟你分手。”顾淮予擦了一把他的眼泪,声音也开始哽咽,“我只是想给你时间想一想……”

“这有什么可想的!”冷夕大吼着打断他,心底的焦急与崩溃尽数不受控制地吼出来,“现在需要想的人是我吗?是你!你有没有想过你把他生下来之后要怎么办?咱俩才十八,谁有能力养?更何况我根本!我根本就……”

他说不下去了,我根本就不想要孩子这句话在此刻说起来像个笑话,最无力也最不好笑的那种。

“可是我已经想好了。”顾淮予轻声说,“我会有办法,我只是希望你也能认真想一想,我给你时间,你想花多长时间都行……”

“你别说了行吗!”冷夕快要崩溃了,“我要你,我答应还不行吗。”

他声音哽咽着,真的一直在哭:“你怎么能这么逼我?你明明知道我不能没有你,你别跟我说分开,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顾淮予看着他哭到抽噎,哭到好看的一张脸彻底被痛苦与崩溃淹没,心好像都要死了。

视线逐渐模糊,鼻腔眼眶一阵酸涩,他抬手抹干净冷夕的眼泪,然后说:“我知道你的人生规划里从来都没有孩子,所以我永远不会逼你承担你不想要的事情。你真的好好想想行吗?我也求你了。”

夕阳跌落,缓慢地贴近地平线,西方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光景无限好。

顾淮予止住冷夕还欲还口的动作,附身亲在他额头上:“就这么陪我待会儿吧。”

这好像是他们一起认真看的第一个日落,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太阳缓慢的消失不见,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昏黄。

冷夕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脑子很乱,万千思绪全部拧成一团,找不到一个确切的出口,他不知道应该怎样跟顾淮予说才能让他相信。

让他相信这世界上的所有东西比起他来说都不重要,他自己的人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无法离开他。

冷夕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这样想,他也想这样说,可嘴张开了话却走丢了。

而就这么组织语言时一停顿的工夫,顾淮予的手机忽然响了,是顾衍。

于是冷夕闭上嘴示意他先接电话。

顾淮予按下通话键,然后不等他说一声喂,话筒里的声音便如连珠炮一样地突突过来:“哥,你在哪?快回家了吗?”

顾衍的声音有点急,周围好像充满了嘈杂的吵闹声,像是在菜市场,可里面有夹杂着几道分外熟悉的声音。

“怎么了?”顾淮予一愣,心里下意识一跳,就像是提前预知危险一样的应激反应,他还从来没听过顾衍这样急切的语气。

“你先别回家。”顾衍嗓音里的焦急与颤抖再也遮掩不住,“爸今天收到一沓照片,好像是有人偷拍的,而且不光爸收到了,还有一份寄到医院去了,当时所有人都、都在……”

所有人,指的自然是所有心怀不轨、想在顾家老爷子即将离世的这个节骨眼上浑水摸鱼分一杯羹的人。

顾淮予呼地一下站起来,因为起得太着急,脚下一个站不稳,血液刷的从头部退去,他一阵头晕目眩,给冷夕吓了个半死。

冷夕迅速扶住他,又被他轻巧地推开。

顾衍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分外的空灵,他用着崩人设的震惊语气,哆哆嗦嗦地问:“哥、哥,你、你怀孕了?!”

“嗯。”

顾淮予大方地承认了,他本来也没想着瞒,从作出决定开始就准备跟家里人摊牌,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那、那怎、怎么办?我、我该怎么办?”

顾衍一直平静的面具好像终于裂开一道缝,语气里没有任何底气,满满的都是懵逼和无助,所有的理智和做决定的能力都像是被一锤砸蒙圈了,此刻估计让他去跳粪坑他也会一秒不想地跳下去。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顾淮予还有心情笑,“你是想问我该怎么办吧?”

“那、那你怎么办?”顾衍机械一般地改口,好像还是没怎么反应过来。

“我现在回家。”顾淮予沉默一会儿说,“我是Omega这件事总归要跟外人摊牌的。”

“你别回来!”顾衍立刻急了,“爸和萧姨都特别生气,顾家所有旁支的人现在都跳出来了,特别乱。你现在回来不行,你避两天,你去、你去夕夕那……”

“不想避。”顾淮予说,“我本来也要跟所有人说清楚,你不用担心,我没事,在家等我吧。”

电话被挂断,顾衍心情复杂地看着手机,怔愣着还不知作何反应。

而顾淮予则迅速做好了决定,扭头跟冷夕说:“我家里出事了,我得回去一趟,你,”

他停顿一下,然后才缓慢地鼓起勇气,说:“我最近不会联系你,你也别联系我。我想要你好好想想,等你彻底想清楚了再联系我。行么?”

冷夕张着嘴正要说话。

顾淮予又一次打断他:“行么?”

冷夕:“……行。”

冷夕压着嗓子,只能说出这一个字。而顾淮予只想听到这一个字,他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便走了。

回到家的时候,顾家的人已经离开了,萧南看见他,眼神止不住的闪烁,欲言又止。

顾立寒正在客厅飞快地翻阅资料,他听见顾淮予回来的声音,迅速抬头,一道充满了怨愤的眼神不加掩饰:“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还有脸回来?!”

一沓照片带着风声甩在地上,顾淮予看着一张张照片,照得极其清晰,时间才过去不到一天,照片都洗出来了,一看就是预谋已久,不知道跟了他多长时间。

看来顾家的疯子也不止顾立寒一个人,树大招风,多得是旁系叔伯和大股东盯着他们家。

顾立寒的怒吼充斥在耳边:“还有两周!股东大会就还有两周!你在这种时候给我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你想没想过我和你妈!!!”

“是谁的?!!”顾淮予听到顾立寒暴怒的声音,面目狰狞着,把平时在外人面前装出来的斯文体面撕碎了踩在脚底,声嘶力竭地质问道:“顾淮予!我问你话呢!你他妈给我说话!!!”

他说着还要冲上来,萧南见状立刻上前拦住他:“别冲动。”

然后又转头催促顾淮予道:“小予听话!回答你爸爸的话!现在是质气的时候吗?”

顾淮予静静地看着他爸发疯,觉得挺好笑的,周围都是破碎而嘈杂的回忆,可他却独独回想起小时候的某个片段。

他记得大概三四岁,他们一家三口在晴朗的周末下午,坐在花园里晒太阳,花园里种满了茉莉花,因为那是萧南的信息素。

顾淮予不认识茉莉花,用力一嗅结果被呛得直打喷嚏。

他说他不喜欢这个味道,顾立寒却笑着给他擤鼻涕,然后把他抱在腿上,认真的给他解释了花园里每一株花草的名字和来历。

解释到茉莉花的时候他说这是妈妈的味道。

他立刻说那我以后也想要妈妈的味道。

顾立寒笑着跟他说,那以后你就是咱们家最甜的Alpha啦。

他们到底是怎么变成这个模样的,顾淮予不想细细的回想,也许就是从他不再等顾立寒下班,顾立寒也不再给他讲花草的名字的那一刻开始吧。

他们父子关系走到现在已经濒临分崩离析,他脑海里对父亲这一形象的期待此刻彻底的化为泡影,觉得这么多年他期待了一个笑话。

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的明白,原来他这么长时间以来,是期待顾立寒的认可的。

无论听他的话装成自己根本不喜欢的Alpha也好,还是在之前对顾衍非常复杂的感情也好,其实归根结底都是源于对顾立寒的期待。

他希望得到他的认可,他想亲口听他爸说他很自豪有他这个儿子,只跟他这个人有关,跟他的性别无关。

可是这一切一切的期待就这样在一场闹剧中烟消云散,他打破的不是这份已经疏远且充满了控制的亲子关系,而是自己对这份亲子关系的期待。

他发现,只要他装Alpha一日,他就永远也无法走出这份自己困住自己的牢笼。

而这两个生命不仅仅是他的孩子,还是这个牢笼的钥匙,是他潜意识里一直期待的能够勇敢正视自己的钥匙。

他好像只有在这一刻才开始真正的呼吸着,从层层叠叠的外壳中,剥出最真实、最素直的自己。

他觉得自由。

顾立寒的声音范着怒到极致的凉意:“拿掉了吧。”

就四个字,都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就仿佛在说一件极其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都没问一问他的意见。

顾淮予看着顾立寒,没吭声,把目光转向萧南。

然后他发现就连平时一直疼他宠他的母亲此刻也是一脸哀求的看着他,寄希望于他能够“想通”,眼神里充满了希冀,希望他能吐出一句她想要听的话。

“没有。”顾淮予近乎残忍,“我要留着。”

萧南眼睛倏然睁大,满目皆是震惊,却也带着身为母亲的愤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今年十八,还有一个月要去上大学!你为什么要留着,为什么非要毁掉自己的人生?”

她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连劝说都带着不解:“小予,妈妈求求你,拿掉吧。你现在没有能力、没有时间、根本负担不起一个生命的重量。”

顾淮予心里在拧着劲儿地疼,嘴角却在笑,他缓慢地摇摇头道:“不,我能做这个决定就说明我能负责。”

“你能负责个屁!”顾立寒愤恨地打断他,脖子额头上青筋根根分明,“你知不知道你毁掉的是什么?!啊?!”

“是什么?”顾淮予冷笑一声,“是你要利用我独占顾家的野心吗?”

“你!”

“都冷静一下!”萧南大喝一声,站在两个人中间,她无声地再一次看向顾淮予的肚子,然后冷声问,“你先说孩子是谁的?”

顾淮予静静地看着他们半晌,而后一字一句地说:“是我的,至于其他的,你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到?!”顾立寒愤怒到极致也冷静了,他从兜里掏出最后一张照片,然后甩在他脸上,“就是陪你去医院的这个人吧?”

照片滑落在手上,顾淮予捏着照片迅速一瞥,发现是他和冷夕在诊室门口/交流时的那一刻,没有过分亲密的举动,但仍是一眼就能看出二人之间的气场与他人不同。

顾淮予一顿,然后缓缓抬头,表情看不出任何波动,他反手把照片扔回去。

顾立寒瞳孔一缩,下意识皱起眉头,心里忽如其来地咯噔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你想查什么我都告诉你。”顾淮予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同时也说给萧南听,“他叫冷夕,高三三班,父母离异,妈妈是律师。”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愉快,四肢百骸都跟着舒展,他觉得他在笑。

顾淮予说:“他是Omega,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高亮一下:小雨伞的避孕效果只有97%左右,避孕药对身体不好一定要少吃,姐妹们以后要是想丁克,可以选择让男方结扎,最稳妥。(竖大拇指

最后小声bb一句:真的不会虐,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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