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赌马 (1)

少年磕得惊醒过来,发现置身一个山谷当中,此地芳草如茵,繁花盛开,虽是初春,却比别处的花草繁茂得多,更有甚者,此地的花草大多艳丽,色彩缤纷,为他处所未见。远处一道瀑布飞流直下,拍在岩石上发出隆隆声响,水气弥漫,日光照射下,显出一道彩虹。

在山谷的中间,有一棵大树,高有数十丈,几人合抱,枝叶茂盛,伸展出去,亭亭如盖,轻风吹过,沙沙作响,仿佛是此地的王者,自有仪态万千,树根旁密密麻麻长着一种五彩的花朵,有半人多高,叶瓣撑开,香气扑鼻,更有奇者,在这种奇花周遭草木不生,似乎不敢冒犯,避之不及。

少年闻得花香氤氲,中人欲醉,忍不住伸鼻过去,杜乘风一把拉住,冷冷地说道:“你莫看这花生得美艳,却是奇毒无比,别说沾上,就是闻得久了,也会要人性命。你再闻得片刻,不用老子动手割你的脑袋,自己就去阎王爷那里应卯了。”少年一惊,果然觉得头脑一阵晕眩。

杜乘风见他面色发白,作势欲呕,显见得大吃这毒花的苦头,不由得喜笑颜开,心中暗想:这么个没见识的小子,老子居然要央求于他。想到这一节,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少年哪知道他心里转的什么念头,见他面色不豫,怕又在打得什么坏主意,转身走了开去。

杜乘风在他身后说道:“这个奇花山谷里的花草果实尽可食的,你便在这里待上三天,过了三天若还是不答应拜我为师,可莫怪老子不客气。”他见少年走得远了,喊道:“你可莫要存了逃跑的念头,被老子发现,立时宰了你。”

少年对此人实已是厌恶之极,不想与他多作分说,不过在他心里总是不相信此人真会收徒不成,挥刀砍之,故而倒也并不为此事太过萦怀。他到底是少年人的心性,见得眼前美景如画,芬芳扑鼻,游兴大发,四处走走停停,饿了便采摘树上的果实,虽是叫不出名字,却是入口甘甜,竟是平生未曾尝过的美味。

少年时而偷眼去看杜乘风,见他绕定了那棵大树连转数圈,一边丈量步伐,一边手撘凉棚,打量日头的高低,像是在盘算着什么,算到最后,似乎找准了地方,大笑一声,盘腿坐下,打坐运功,练得约莫半个时辰,突然身子一翻,双手撑地,整个人倒立了起来,只是两只脚依旧盘在一起。

少年武功虽弱,却也知道他必是在练上乘的心法,只是像这样倒立起来,究竟有什么奥妙,自然领会不到,见他一动不动,有如木雕泥塑一般,投在地上的影子渐渐变短,日头升到头顶,只剩了一点,看着甚是无趣,便不再理会。

他走到瀑布边上,看到这一道水倾泻而下,高处水汽蒸腾,看不大清楚,依稀可见是一处悬崖。水声轰鸣,在下面积了个老大的水潭,又汇入山谷外的一条大河,奔涌而去。水潭清澈,中有巴掌大小的鱼儿婉转游动,甚是可爱。

他正看着入神,突然哗啦一声响,不知道从哪里投过来一块石子,水花溅起,溅得他一身。他抬头去看,水潭边的一棵树上枝叶摇晃,一只小猴来回跳跃,似乎戏弄了他,颇觉得意。

少年顽皮心起,喊道:“你敢作弄我?看我怎么对付你。”他捡起一块石子,扬手掷出,小猴儿双足弹起,一个后翻,想要躲了过去,哪知道少年武功虽是不高,于投掷石子一事,却是自小便熟,历久弥精,力道、准头拿捏得甚好。这一块石子将小猴儿足下的树枝打断,它身子落下,便踏了个空,噗通一声,从树上跌了下来,在地上翻了个滚,爬起身来,往回就走,走得一瘸一拐,似乎跌伤了脚。

少年心中顿觉内疚,拔步去追,想要看看小猴儿的伤势。小猴儿受了惊吓,跑得更快。少年边追边喊:“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突然听得一阵喧哗,跑出来十几只母猴,为首一只体型健硕,站起身来,高过他一个头。小猴儿见着这只母猴,龇牙叫着,奔了过去,活脱脱就像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小娃儿见着自己的娘,上前哭诉。那只母猴顿时暴跳如雷,一跳而起,抓住小猴儿,甩在自己的背上,朝着少年扑了过来,后面跟着那十几只母猴,一拥而上。

少年见势不妙,转身就逃,可哪里逃得掉。他才跑出去十几步,便被那只母猴追上,一掌拍在他的背上,将他打得扑倒在地。跟上来的其他母猴蜂拥而至,将他团团围住,撕扯头发者有之,挥拳殴击者有之,高声嘶叫以助威者亦有之。片刻功夫,他已经是衣衫撕破,蓬头垢面,十分狼狈,只得双臂抱头,蜷缩起身子。

众母猴正在逞凶扬威之际,猛然听得有人一声大吼,声震山谷。众母猴都停了手,转头去看,看到一个矮矮胖胖之人奔了过来,呼喝有声,做驱逐之势。为首的母猴倒是不惧,上蹿下跳,捡起地上的石块,朝来人掷去,众母猴见状,纷纷效仿,各自抓起石块,一起掷出。

来的正是杜乘风,以他的武功又怎会被一群母猴所伤,倒是觉得有趣,哈哈大笑之间,拳打脚踢,辅之以手指相弹、额头相撞,更甚而至于张嘴接住,用力吐出,总而言之将每一块石子撞得倒飞回去,打得那群母猴四散奔逃,也就亏得他手下留情,只使出了一成的力道,饶是如此,众母猴个个挂彩。

为首的母猴一跳老高,它背上的小猴儿抓握不牢,滑脱下来,滚落在地,连声嘶叫,可是那只母猴逃得匆忙,竟是没有听见。少年恰好坐起身来,见此情形,奔上前去,抱起了小猴。那只母猴逃出去几步,察觉小猴不见,猛一转身,奔了回来,看到少年手里捧着小猴,顿时气势汹汹扑了过来,到的近前,看出少年本无恶意,恰好小猴复又三蹿两蹿,跳回到它背上,便伸出前掌轻轻抚摩了一下少年的头顶,以示感谢,又冲着陆乘风呲牙一声大吼,转身跳到树上,带着那一群母猴逃得干干净净。这一节杜乘风大战众母猴,便以“百胜刀王”大获全胜而告终。

杜乘风奔上前来,看着众母猴落荒而逃的背影,微微一笑,脸上满是鄙夷神情,心想:一群母猢狲也敢招惹老子,让尔等知道知道厉害。他转回身来,看到少年周身狼狈,微微一笑顿时变作开怀大笑,说道:“连几只毛猴都打不过,丢不丢人?”原来他练功已毕,看到少年遭一群母猴围攻,先已袖手旁观而幸灾乐祸多时,此时过来,存着出手相助的心少,嘲笑奚落的心反倒为多。

杜乘风看到少年眼睛挣得老大,当他满心敬佩,正想趁机再做劝诱,却见少年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他身后。他心生疑惑,扭头去看,还没看得明白,突然一股恶风迎面扑来,他赶忙横臂去挡,只觉得对方的力道大得出奇,一击之下,迫得他连着退了三四步。到这时他才看得清楚,对方是一只公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就见这猴子站起来足有两丈多高,膀大腰粗,难怪一挥之下,力逾千斤。

杜乘风也从未见过如此高大健硕的猴子,忍不住赞道:“好大的猢狲!”那公猴昂首,发出一串长吼,声震山谷。杜乘风听得耳中嗡嗡声响,大是不服,喝道:“只有你会叫吗?”他双手叉腰,正欲大吼,哪里知道这公猴乃是猴王,带着一群猴子,足有上百只,这一串长吼既是发威,更是号令。它这一声令下,上百只猴子捡了石块、果实一起掷了过来,密集如雨。

杜乘风见势不妙,脚步一滑,闪到一棵树后,探头再看。这一看,把他气得五内俱焚,原来猴王带来的这群猴子竟是单只以他为敌,不惟如此,那只小猴儿跳到少年身上,正在与他嬉闹,在他们身后坐着那只母猴,悠然自得,一副慈祥的母亲看着年幼的孩子与同伴游玩的神态。杜乘风心中忿忿不平,心想:明明是那臭小子挑起的事端,怎么矛头都指向了老子?这群猴子当真是是非不分,蛮横无理。

他正这么想着,树上哗啦一声响,一只大马猴一跳而下,双足朝他面门踢来。杜乘风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自己练功多时,内力已是消耗泰半。大马猴躲得迅捷,猛一翻身,前爪作拳,打了过来。杜乘风喊道:“老子怕你不成?”他也是一拳打出,双拳相击,大马猴尖叫一声,被他打得滚落在地,瘸了一只前爪,身子跳起,跳到树上,躲入树丛当中,消失不见。

杜乘风哈哈一笑,跳到树外,迎面一团黑压压的身影逼上前来,正是那只猴王。它见马猴不敌,龇牙咧嘴,双臂挥舞,扑了上来,挥起砂钵大的拳头重重地打到。杜乘风叫一声,“来得好!”他纵身跳起,挥拳相迎。砰的一声,猴王被他这一拳打得倒退一步,哇哇乱叫。杜乘风跳回地上,也是膀臂酸麻,连提了几下内力,竟是所剩无几。

他心里暗暗吃惊,却是哪里肯服输,见到猴王横眉立目,扑上前来,又是一拳打到,也是大喝一声,奋力一拳迎了上去。这一人一猴互不相让,砰砰砰连着打了三拳,打得猴王指爪疼痛,呼呼喘气,杜乘风也是手臂酸麻,只觉内力耗尽,见到猴王的面色又变得凶猛,心里暗暗叫苦。

就在这时,少年飞奔上前,张开手臂,拦在了这一人一猴当中,那只小猴儿也是哧溜一下,跳到猴王的背上,搂定了它的脖子,做出撒娇的神态。猴王的神情渐渐变得温和,将小猴儿托在掌中抚摩得几下,放在背上,转身离开。那只母猴跳过来,与它并肩缓缓而去,群猴跟在后面,渐行渐远。

杜乘风双手叉腰,嘿嘿冷笑,直到群猴走得远了,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暗叫侥幸,心想:老子一世英名差点毁在一群猴子身上。他正自恼火,突然闻到左近酒香扑鼻,循着香味看过去,看到方才被那群猴子掷过来的石块、果实当中,杂着些葫芦,有的裂开,淌出酒来。

他一思之下,顿时醒悟,这是群猴采摘果实所酿的猴儿酒,此地果实丰盛甘甜,酿出来的酒益发醇香绵延,不消喝,光是闻一口,已是令人陶醉。想必猴王一声令下,有那来不及捡拾石块的猴子匆忙间将装了美酒的葫芦丢了过来。

他一把抓过了葫芦,咕嘟咕嘟,连着喝了几大口,只觉平生从未喝过如此美酒,顿时身心舒泰,再难抑制,猛地跳起,扬声长啸。少年见他须眉皆张,昂首长啸,直若一只猛虎,原本矮胖的体型,此时看来却显得伟岸挺拔。那猴王领着群猴本自悠然离去,听得他这声长啸,个个心惊。猴王已然明白,自己打不过那矮胖如球之人,带着群猴远远避去。

既是有了酒,杜乘风的心绪变得大好。这一日他内力稍稍恢复,便去抓了只野兔来。少年拎到潭边洗的干净,架起柴火,一会功夫便烤的喷香,两人分而食之。杜乘风吃一口兔儿肉,喝一口猴儿酒,竟比当年偷吃皇帝老子的寿宴还要受用。

他吃得酣畅,与少年讲起种种江湖游历,诸般往事放在别人嘴里,不免被人讥之夸大、虚妄,在他说来,却是理所当然,无论是在茫茫雪原连着奔跑七天七夜,终于追上了麋鹿,亦或是潜入流花潭千尺水下破解掉一道传之千年的迷局,听得少年眉飞色舞,心醉神迷。杜乘风见他一脸的艳羡,嘿嘿笑道:“你若是肯做我的徒弟,我教会了你本事,你也能做到这些。”他酒晕上脸,一双眼睛热切地看着少年。

少年本自犹豫,只不过稍稍吃得片刻,他顿时不耐烦起来,骂道:“你真当自己有甚了不起?老子非要收你做徒弟?我就盼着三天一到,一刀把你的脑袋砍了下来。”少年一惊,见他突然又是口出恶言,心中愤怒,跳将起来,掉头走得远远,不再理他。

接下来两天,杜乘风每日练功,所耗时间越来越长,练功完毕,便捧着猴儿酒喝得舒畅。他心情既是好了,便也不再恶言相逼。少年自顾自在山谷里游荡,玩得累了,找根树枝当作单刀,习练刀法,被杜乘风看到,哂笑了几声,少年心头恼火,躲到树后,自去练习。

到了晚上,杜乘风总是捕来些山鸡、野兔,由少年剥洗干净,烤了来吃。到的第三天晚上,少年架不住杜乘风的撺掇,也是喝了几口猴儿酒,酒意泛上,面红耳赤,头脑晕眩,迷迷糊糊中就在想:要么就答应了做他徒弟?这么想着,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他觉得呼吸难受,猛地惊醒,发现杜乘风正掐着自己的脖子,面带狞笑,说道:“小子,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少年挣扎着伸颈看天,明月高悬中天,该是子夜时分。杜乘风喝道:“时辰已到,老子数三声,你若是再不答应,我就一刀将你的脑袋割下来。”少年被掐得气险些喘不上来,胸中激愤,怒道:“随你怎么样,我就是不答应。”杜乘风怪笑一声,一记掌刀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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