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赌马 (6)

转眼之间,这几个胡人就到了跟前,少年看到为首之人和自己年龄相仿,身披黑袍,虎头虎脑,一双眼睛极是灵动,见到他虽颇感异样,却一心着急赶往陷阱,只纵马从他身旁跑过,没多搭理。紧随而至的一匹马上骑者却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汉狗滚开”,挥马鞭抽下,少年急忙闪身躲开,想要还手,那马已经跑出去十几步。马上的骑者见他身手敏捷,倒是颇感意外,扭回头来,瞪了他一眼。

这几个胡人纵马到了陷阱边上,为首的黑袍少年早早地跳下马来,绕着陷阱欢呼雀跃,余下几个胡人下马之后,取出事先备好的绳索,站立在他身后,甚是恭敬。显见得黑袍少年是这几个胡人的头领,他们设下陷阱,专为捕获那匹白马,现在计谋得售,故而黑袍少年喜不自胜。

待他的兴奋劲稍稍过去,有一个胡人走到他身边,与他低语几句,随后便指挥着其他几个胡人挥动绳索,想要将那白马套住。少年认得这胡人正是方才挥鞭之人,见他说话之际犹自回头看了自己几眼,目光甚是凶狠。

几个胡人将绳索抖动开来,绕着陷阱来回走动,白马在陷阱里嘶叫连声,拼命挣扎,状如拼命。有一个胡人将绳索套住它的脖子,还没来得及拉住,已经被它拽入陷阱,若不是他的同伴及时将他拉出,怕不毙于马蹄之下。可是它终究是一头牲畜,时间久了,渐渐体力不支,口鼻间喷出一团团白气,挣扎之势渐缓,终于被套上了绳索,慢慢牵出陷阱,已是浑身大汗淋漓,肚腹不停地颤抖,只剩下悲愤的嘶鸣。

少年见状,按捺不住,奔上前去,张开双臂拦住那几个胡人,喊道:“都不许动!这匹马是我先找到的。”那几个胡人有不懂他言语的,却也料知他在说些什么,作色大骂,方才挥鞭那胡人更是大步向前,抬右腿就踢,口里骂道:“该死的汉狗!若不是看你年少,早就砍死你了。”少年侧身让过,一脚踢在他左腿的关节处,他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这一下使其他胡人吃了一惊,留下一人牵住白马,其他几人从四面将他围住,各自将腰间的匕首拔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少年虽是心里有些害怕,也只得摆了个起手式,准备应敌。这时那黑袍少年在后面喊了一声,几个胡人躬身退开,他背着手,大摇大摆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少年几眼,说道:“我们是马背上的雄鹰,最讲信用,你既然要和我争这匹马,就按照草原的规矩来吧。”听他这么一说,少年还没回话,方才挥鞭的胡人已经喊道:“阔端王子,他只是一个卑贱的汉狗,哪里配和您讲什么草原的规矩!”少年心想:原来你是王子,那我也不会怕你。他说道:“好,就按草原的规矩来。”

阔端王子笑道:“特木伦,你看我怎么打败他。”他又对少年说道:“那你选吧。”少年不解地问道:“选什么?”阔端王子大笑起来,说道:“你是汉人,谅你也不知道什么是草原的规矩。我们草原上若是有了争执,便选三样本领比试,三局两胜,输了的不得反悔。”少年点头说道:“比就比!你说比什么?”阔端王子说道:“你既是不懂,便由我来选吧。第一场比赛马。”少年说道:“可是我没有马。”阔端王子招了招手,一个胡人将一匹马牵到少年身边。阔端王子说道:“现在你有马了。”他拔出一把匕首插在地上,又抬手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土坡,说道:“我们骑到那个土坡,再绕回来,谁先过这部匕首,谁就赢。”

两个人各自翻身上马。一个胡人将一根鞭子举过头顶,猛地往地上一扔,两匹马如箭一般疾驰而出,朝土坡奔去。阔端王子自幼习马,马术自然纯熟,转眼功夫就跑到了前面,少年催马猛追,两匹马一前一后奔到土坡,绕了个圈,跑了回来。眼看着还有半箭之地,少年依旧落后两个马身,心里大急,连连挥鞭。阔端王子扭头笑道:“你追得上吗?”话音未落,他骑的马踩到一处蛇穴,前蹄跪倒,将他掀翻在地。那马疼得哀鸣不止,竟是把左蹄折断。少年眼看着自己的坐骑堪堪踩踏上阔端王子,使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拉住缰绳,用力之下,那匹马一声长嘶,直立起来,把他也掀倒在地。旁观的胡人早已吓得惊呼连连。

少年爬起身来,准备去牵自己那匹马,不料想阔端王子从后面一把将他抱住,伸脚一勾,手上用力,把他摔倒在地。少年被摔得七荤八素,等他再爬起来,阔端王子早骑了他那匹马,跑到了匕首旁。

少年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阔端王子说道:“这局按规矩是我赢了,不过你是怕马踩着我,才会输的,我们就算平手。接下来比射箭。”早有胡人给少年拿过来一张弓和三支箭,不过态度恭顺了许多,又有两个胡人各持一个皮囊,站在二十来步远的位置。阔端王子说道:“等他们丢出皮囊,我们各射三箭。皮囊落地之前,谁的皮囊中的箭数多,谁就算赢。”

两个人摆好架势,开弓搭箭。那两个胡人齐齐地喊了一声,各自将手中的皮囊高高地抛起。少年瞅准自己的皮囊,一箭射出,却不料阔端王子的第一支箭从后射到,将他那支箭劈成了两半,复又射中他的皮囊,把那皮囊带得飞出去三十来步,离开少年就变成五十来步。少年大吃一惊,再看阔端王子早已啪啪两箭连发,俱都射中了自己的皮囊。他这一着虽属偷袭,不过于眼力、手法上却十分高明。

少年第二箭射出,也射中了自己的皮囊,只是箭矢到处,又将皮囊带得更远了些。眼看着那皮囊从空中坠落,少年的第三箭又射了出去,只是皮囊飞得远了,眼见得射之不及。就在这个时候,一团白色的影子猛地冲了出去,竟然是那匹白马。原来众人既是注目于少年与阔端王子较量,疏于防范,它竟脱身而出,却并不逃走,倒似要为少年助上一臂之力,就见它疾如迅雷,堪堪追上了那支箭,身子弓起,奋力跳跃,撞上了那支箭,将它撞得加速前飞,恰好在皮囊落地前的一刻,插在了上面。

这番情形看得众人目瞪口呆。那匹白马施施然踱步回来,站在少年面前长嘶一声。阔端王子笑道:“这一局又是平手。接下来我们比兵刃。”少年恼火他三番两次偷袭,怒道:“比就比,谁还怕你不成。”他接过一个胡人递上的单刀,走出去几步,横刀待敌。阔端王子所使的是一柄金瓜锤,锤身长约两尺,顶端有个金灿灿的瓜状小铁锤,重约三五斤,乃是骑兵破甲的利器。他跳将起来,挥锤便打,少年持刀招架,还了一招“举案齐眉”,刀尖抹向他的眉间。

阔端王子素来自负,却连着两局都没得着便宜,自觉在众随从面前十分丢脸,故而上来便连取攻势,少年镇定心神,将刀谱上的刀法一招一招使出,两个人翻翻滚滚,打了二十来个回合,没分胜负。阔端王子的招式简单,不外乎撩、劈、蹦、砸,讲究一个力猛锤沉,斗到酣处,一柄金瓜锤被他使得呼呼生风,少年连着换了几路刀法,也没法抢到他近前,只得绕着他游斗,一个不留神,被金瓜锤砸在刀背上,持刀不住,单刀脱手而出,飞出去十几步。少年转身就走,阔端王子哈哈笑道:“你们汉人的招式就是中看不中用,你还不认输吗?”在后面追赶,那些胡人都是连声喝彩。

阔端王子几步赶到他身后,挥锤扫去,少年倒地一滚,就势将单刀抄起,跳起身来,想也没想,将单刀抛起,身子向前扑去,双掌前击,使得正是那一招“丢刀势”。阔端王子见他陡然使出这一招,若要挥锤将单刀格开,就不免被双掌击中,若是应付双掌,又怕被单刀戳中,赶紧后退半步,单手持锤想要将单刀架住,空出一只手来,握指为拳,朝少年的双掌击去,却不料少年已经变招,拳头就打了个空。少年已经将抛起的单刀接住,横刀扫去。这一刀被他扫中,阔端王子非受重伤不可。就在那一刻,少年看到阔端王子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心念一动,手就慢了一慢,早被他一拳打在了胸口,顿时觉得一阵剧痛,噔噔噔连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几个胡人方才见他陡使杀招,都已是吓得大叫,突然看到自己的王子将对手打倒在地,都是欢呼雀跃,特木伦跳上前来,喊道:“汉狗,知道我们阔端王子的厉害了吧!”少年看了看那匹白马,说道:“我输了,马归你们了。”胡人见他认输,个个喜笑颜开,看情形竟比得着那匹宝马还要开心。阔端王子点了点头,说道:“这匹马归我了。”他走上前来,伸手将少年搀扶起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故意让我,这份恩情我永远都记得。”他转过身来,大声说道:“我敬你是条好汉,这匹马我就送给你了。”

少年又惊又喜,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阔端王子说道:“我们草原上的人从来不说假话。你可以去骑自己的马了。”少年说道:“既是如此,请你们把马放了吧。”阔端王子一愣,问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一匹百年不遇的宝马?”少年笑道:“不管它多么名贵,我就喜欢看它无拘无束驰骋的样子。”阔端王子哈哈大笑,说道:“你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那几个胡人已经将套在白马脖颈里的绳索解开,白马先是缓缓地走了几步,慢慢小跑起来,终于展开四个蹄子飞奔而去,远远地听得它一声长鸣,前蹄扬起,身姿优美之极。

阔端王子看得也有些呆住了,待白马跑远,他刚想问少年的姓名,突然远处奔过来一队快马,疾如鹰隼,转眼功夫就近了不少。阔端王子脸色一变,急忙对少年说道:“不好,我大哥苏赫巴鲁来了。他最痛恨汉人,若是被他看到,定会杀你。你快跑。”他招呼随从给少年牵过来一匹马,少年翻身上马,纵马飞奔。可是他的行踪早已被人发觉,就听得有人高声喝道:“阔端,你干嘛放跑了汉狗?给我追!”那队快马一分为二,从两侧包抄过来,更有骑手弯弓放箭。几支羽箭自后射到,少年伏在马上,躲了过去。又有一箭射在了他的坐骑上,那支箭比寻常的箭长了三分、粗了一分半,射在马的身上,如中巨木,一股大力将马带得翻倒在地,少年也随之翻滚落地。一匹黑马转眼到了他面前,马上一个胡人身披金甲,留一把络腮胡子,彪悍无比,想必是阔端的哥哥苏赫巴鲁。他到了少年面前,挥刀就砍。

就在这时,一匹野马如利箭般冲了过来,马上一人大喝一声,重重的一拳打在了黑马头颈,黑马负痛,连连后退,任苏赫巴鲁怎么吆喝,也阻止不住。又有两个胡人飞马赶到,各持马刀,一上一下,砍了过来,却觉得手臂一酸,刀已被那人夺下,俱是吃了一惊,拨转马头想要逃走,早被那人一手一个抓在手里,远远地抛了出去,各自撞倒了赶来的一名同伴,跌在马下,半天爬不起来。余下的胡人见来人悍勇无比,俱都勒住了马,不敢轻易上前。

少年认出那人,惊喜地叫道:“大叔,你来了!”来的正是杜乘风。他终于将那匹野马驯服,堪堪赶到,弯腰将少年抱到马上,纵马缓步离去。苏赫巴鲁犹不甘心,弯弓搭箭,朝他后心一箭射来。杜乘风也不回头,伸手接住了那支箭,反手掷出,力道竟比弯弓射出还要大,正射在苏赫巴鲁所持的弓上,将他的弓射为两段。剩下的胡人被他的气势所慑,再无人敢阻拦。

野马渐行渐远,将胡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突然耳边传来一声马的嘶叫,那匹白马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昂首踢腿,喷着响鼻,到了野马的身边,将头伸了过来,在少年身上嗅闻,不住地拱他,显得十分亲切,似乎在邀请他骑上一骑。杜乘风又惊又喜,说道:“小兄弟,你怎么与它交上的朋友?”少年笑而不答,跳到白马的身上,白马一身长嘶,极是开心,飞奔了出去,杜乘风驾着野马在后面跟随。

少年骑在马上,感觉耳畔生风,景致疾速地从眼前掠过,胸中生起一股奔放的豪情,恨不能就此一直奔跑下去。这匹白马跑起来好快,转眼就跑回了山谷。少年跳下马来,轻抚马的脖颈,等了一会,杜乘风也骑着野马赶到。白马将头倚靠在少年的肩头,恋恋不舍。终于它扬起头来,飞奔而去,那匹野马远远地跟随在后面,一前一后,跑出了山谷。

杜乘风背起少年,沿着山崖往上攀。他施展开轻功,瞅准了突出的岩石,一跃而上,如履平地,过得片刻,便到了山顶,却找不见来时骑的那匹老马。杜乘风笑道:“看来它等不及,已经先回去了。”他依旧背着少年,缓步下山。少年突然说道:“大叔,当年我爹离家投军,我拉着他哭了许久,不明白我爹为什么非要离家,到这边关来。如今我好像明白一点了。”杜乘风哦了一声,问道:“你明白了什么?”等了一会,见少年没有回答,侧耳细听,入耳一阵轻微的鼾声,少年竟已是睡着了,他不由地发出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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