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贱男春

初二上学期期中考试成绩公布没多久,贾晴找到张健正,说有个朋友的女孩,英语考试成绩跌得很厉害,父母很着急,又没时间送小孩去辅导班,问张健正可愿意给他孩子补课。

“你是领导,知道规章制度,也应该知道规矩。补课费怎么给?我收了,你不能背后捅一刀,我不收,又没那么高尚……”

“诶——这个我不管,你同意我把你的电话给家长,你们私下聊,其他我都不知道。”

“这个行。”张健正心里也没底。违规补课收取费用,查明了要处理,但怎么处理法也没有典型给大家看,谁都不想做出头鸟,张健正更不想。现在有领导牵头,出了问题都没得跑,那就肯定不会出问题。放心补了几次,隔了一段时间家长送来一袋礼品,都是些烟酒补品之类。烟酒来者不拒,补品就没什么意思了。没病没灾谁吃那个?有病有灾那个也救不了命。老婆转手又送了人。转眼补了10节课,家长没给补课费,张健正心说拿礼品当补课费了嘛?问学生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女学生说不知道。那就肯定是个领导,高档烟酒大有来头,家长自然来头不小。张健正也打算用来请一下老哥们,乐呵加显摆,但以“礼”代“币”心里就不爽。不喝剑南春铁观音,二锅头茉莉花我也能寻开心,你拿收的礼品代替我的辛苦费,等于绑架我买了你收的礼。

我给你孩子补课,还替代着帮你消赃了!

最后一节课,张健正给女生做了一个总结,言下之意是不用来了。女生也机灵,说句谢谢老师就走了。张健正找到贾晴,问怎么回事。

贾晴瞪大眼睛,吃惊地问:“张老师你还收补课费吗?不是……”

她做出紧张状四处张望,提防有人偷听,“不是国家规定不允许公职老师补课收费吗?哇,你好大胆,还敢收费……”

张健正看着她不说话。我就看着你演,你能演到天上去?贾晴对非戏剧性的对话把握不准。张健正不配合,她也没办法延续剧情。

“这个——我实话告诉你吧,”贾晴压低嗓门,神秘地说,“这个家长是政府部门的,组织部的,你明白嘛?”

贾晴攥起拳头抖几抖,举到张健正鼻子下,以示分量。“以后啊,你想要向上走,可不是要靠人家嘛,这点补课费要它干吗?给自己留条路,以后也算结识了当朝权贵。是不是?再说了,送你的礼值好几千,顶多少补课费。又收礼又收费,让人家看不起,好像老师忒没见过世面,小器扒拉的……”

张健正举起右手,做停止状,后退一步,保持距离。

“看在两个领导的份上,贾主任,我也不多要,一节课,实打实的两个钟,市面260至300元不等,我只收100,总共1000,您看谁给?如果您没有跟家长说清楚我自己再讲一次,或者您开口提醒?”

贾晴黑了脸,满脸不屑地斜睨着张健正,嘴角还牵出向上的弧线。张健正想她大约是要摆出嘲讽的表情吧。

“张老师你是不是家庭困难,很缺钱啊——”

“是啊我很缺钱。”

“要不我资助一下你?补课费算我的,我给,你要嘛!”

“要。”

贾晴转身回了办公室。张健正紧紧跟随。贾晴数出一千块钱,举起,大声问张健正:“张老师,这可是我资助你的噢,你要嘛!”

张健正废话不说,“唰”地一把将钱从贾晴手中抽出,手指一搓,排成扇形,说声“谢谢领导费心”,“啪”地打在左掌上,一声脆响,抬腿出了办公室。眼角瞥见贾晴张大嘴巴,满脸的难以置信。

张健正以为会有老师问他怎么一回事,过了几天也没人问,心里反而有点愤愤不平,想要宣泄。

“给钱拿钱,明面的事,除了正当关系和正当事务,还能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不会摆在明面上给。”

张健正一拍大腿,有道理啊!贾晴这一招算输光光了。虽然他打听到贾晴介绍的那个家长的确是组织部的一个领导,也没放在心上。想不到人生处处是戏剧,张健正还真走到了需要别人推一把的时候,学生家长知道他教过自己女儿非常高兴,大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从贾晴知道家长送了礼这点来看,说不定就是她的馊主意,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自己抚慰痛处。也许这就是抚慰后的结果。二等奖不值一毛钱。可张健正不觉得赚了,因为伤了学生一颗为班争光的心。

“这要拿到奖,辛苦就是幸福,幸福就是美好的回忆,读高中,读大学,回想起来都是满满的快乐,现在,全没了!”

张健正喝了剑南春,品了铁观音,依然为学生失去的快乐而生气。

大小是个领导,娃儿也只一个,补课费还要算计。当自己是祥兽貔貅只进不出呀。

这是张健正的想法。他相信贾晴不这么想。穷教书的,眼里只有钱,一千块,多大点事,苍蝇见血似的盯着不放,脸面都不要了——可怜可恨!

道不同思有异,天上地下无间道,谁也管不着谁。

是否贾晴续演了一出“小人报仇数月见效”的轻喜剧,已经无法勘探。可惜了一场热闹,观众散场了才被发现。若当时就揭穿——哎呀呀,还是过去式好。

张健正咬定贾晴蓄意报复,脸上常摆出一付冷冰冰的样子,贾晴并不在意,每次碰面都笑眯眯地点头,问“张老师”好,给“张老师”让路,时不时地夸“张老师”教学有方,要向“张老师”学习。张健正“老师”也不好再僵持下去。岳晓明知道原因,每次看到张健正“老师”被领导恭恭敬敬地镦在那,就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张健正怕贾晴看出岳晓明笑的是他俩“曾经的故事”,真真正正报复起来,不知哪脚会陷坑里踩到屎。

伸手不打笑脸人。找机会收敛煞气,和和气气做了好同事。

贾晴依然认为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事也先装着。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事情过去几天后,张伯明忽然过来拍拍张健正的肩膀,问他知道何校长对错发奖状一事的看法嘛,张健正有点小吃惊。按理毛校不会让何校知道这件事,自己也不能为一个过去半年的二等奖去找校园一哥说事,虽然心里疙疙瘩瘩地,但也不想掀风鼓浪。何校知道了?那不是好事!

“贾主任亲自去向何校做了检查,说学生抄获奖班级,她没有认真核对,结果出现错发的现象,想向张老师说声对不起,并在行政会上做检查,何校一听,这算什么事,没有必要,工作嘛,哪有不出错的,以后细心点就是了,选用学生干部也要注意素质,粗心大意的尽量不安排重要岗位,至于张老师,这点小事不会放在心上,讲清楚就行。贾主任愉快地接受了校长的批评指正,表示以后工作一定会细心细心再细心……”

张健正搅拌机一样反映快速的大脑有点旋转不过来。他没有再追问,而是用慢镜头回放了一下张伯明的陈述。

“第一,你怎么知道这回事?而且知道得这么清楚?第二,你告诉我这些什么意思?想让我干什么?”

张伯明神秘地一笑。“贾主任亲自向毛校转述了她与何校对话的全部内容,明示毛校这事翻片了,过去了,不应该追究了。毛校本来就没打算追究,因为这是德育处的事,贾晴去送获奖名单本身就是越权,但出了问题还是德育处的事,所以她不想说出去。但这样一来她有点恼火,而且事情不完全是这样,她一气之下又转述了一遍。

“是啊,本来也不一定是她干的,毕竟这叫什么破事,但她这么一捅,叫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啊。毛校也算领教了。”

本来也没人追究,她搞这么一出有必要嘛!

以防万一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必须把可能出现的问题消灭于无形之中才能掌握主动权,否则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翻出来,再解释就成为狡辩了。最担心张健正亲自去说嘴。当着校长的面肯定斗不过。那就——先下手为强。

这样一分析,似乎有点道理。

张健正听完准备走,张伯明又拉住他。“你就这么算了,让她搞你一出你也不追究?”

“有什么好追究的,一张破奖状而已。去去,别丢了我人。何校说了,啊,张老师是老教师,这点小事不会放在心上。”张伯明自然是从钟校那听来的,钟校跟贾晴有点不对付。别趟他们的浑水,搞出我补课收费的事。

“哟,你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教书育人。我在乎这个。班里去了,你也赶紧改作业吧,瞎嘚嘚什么?能得你就!”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

谁说女子享清闲,

男子打仗到边关,

女子纺织在家园。

白天去种地,夜晚来纺棉

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干,

将士们才能有这吃和穿……

张伯明听着张健正版的河南豫剧,看着他悠哉优哉在离开,不知道他吃错哪颗药了。

周四第八节课开期中考成绩分析会兼“家长开放日”动员大会。成绩分析表一张张发下来,各班、各学科平均分、及格率、优秀率、高分率、低分率、平均分差,与上学期期末平均分分差,林林总总,全部约到小数点后两位。优秀班和学科加黑加粗,待进班和学科加大、倾斜、下划线。全级总分、各学科分前30名、前50名、前100名、前150名、前200名、前250名、前300名、前400名、最后50名,全部细致入了微。

陈芷汀看得眼晕,岳晓明拿过她手中的成绩分析表,写了三个数:30,100,350。陈芷汀一想也对,前30名冲击中考前10名,前100名冲击一中高中部,前350名冲击区、镇公办优质高中,350名以后,都有镇属高中和职业高中可以读,上哪一间学校对老师来说都一样。刚刚轻松又一转念:不对。350名以后考上哪间学校与老师无关,但与考试成绩有关呢!中考结束后,各所学校先拼上线率、优秀率,再拼总分排名,拼学科总状元花落谁家,拼单科状元,各所学校拼完开始学校内部跨学科拼排名,本学科内拼排名,所有能拼的拼完后,集中各类数据计算年级奖金、科组奖金、备课小组奖金,班级奖金,最后是个人奖金。若老师个人的奖金不好看,一是学科一般般,二是班级成绩一般般,三是中考成绩不出彩。有状元出现,一招鲜吃遍天,皆大欢喜;若没有,就得发扬“鸡蛋里找骨头”的精神寻找中考亮点,制作宣传版:今年中考又创新辉煌!

别以为秋天到了收了萝卜就万事大吉,错到姥姥家了!萝卜缨子、萝卜须须都要比个长短轻重。岳晓明,还是年轻了点啊。

陈芷汀想提醒他注意,忽然想到拼得如此细致全面科学,中考奖金也只有两三千元,何必又增添别人的烦恼。

李红英分析完,吴主任讲话,主要内容是指标达成率和市区排名;随后是钟副校长讲话,重点是学科成绩的重要性和社会影响;最后是何校讲话,为集体荣誉学校命运而战。会议快结束时毛副校长赶过来,讲了教室美化的检查,班会课的备课指导,课任老师的讲话要注意以鼓励为主,切莫点名批评学生。

第九节课体能训练,级长巡察,课任老师散会,班主任留下继续开会,下班一个小时后才开完。

周五上完课先在礼堂开全级家长会,会后家长到教室来听班主任进行学习成绩分析,宣扬班级取得的优异成绩,各种比赛表演取得的名次,表扬优秀学生,指出哪些方面、哪些学生需要家长配合教育,半个学期中出现了哪些问题需要家长注意配合,后期学习中学习关注、生活关注、心理关注等等方面要注意的事项。

陈芷汀先让佘晓凤进行班级学习纪律宿舍卫生等各方面的总结,刘恺进行体能训练总结,然后自己进行班级成绩分析,学生情况分层介绍,跛腿学生、偏科学生重点提醒——能够被分层被提醒的都是中等偏上的,中下的学生不能提醒,要保护。快讲完时派学生干部去叫课任老师来教室给家长讲话,心想小杨要是不想见肥仔的爸爸不来就算了。这种担心多余了。十分钟后,小杨打扮得眉清目秀地来了。亲切友好地讲完离开教室后,肥仔爸爸起身从后门追了出去。陈芷汀想这个小杨一定又搞了什么名堂。真实情况不是小杨老师搞的,是肥仔爸爸觉得丢人,专门请小杨老师吃饭喝茶赔情道歉。小杨老师也气愤难平,吃了这餐饭后,手表又回到小杨手上,她送给妈妈转给了弟媳妇,她手上经常换的是金银首饰之类。

这只表她倒不在乎,她要争的是这口气!

你有本事要回去我就有本事要回来!

欺负要脸要皮的,害怕没脸没皮的,佩服死不要脸的,服从撕下人皮贴上画皮的!

“我还就收礼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狡兔还三窟呢!咱也公私兼顾两不耽误,看谁敢说!”

陈芷汀没工夫揣摩她的话外有什么样的故事。张伯明在别的班讲话,还没讲完,化学、思品都在讲好话,陈芷汀趁机出来看教室外的家长签名。梁进发家里没人来。梁进发自己拿着全级倒数的成绩单和写给父母的一封信回去了。陈芷汀有点担心,想给他家长打个电话。课任老师的话讲完了,家长开始寻找相关学科的老师问孩子的情况。陈芷汀立刻被七八个家长包围着,正说着,看到刘恺妈妈面色不好,跟佘晓凤爸爸在说什么。重点孩子要重点对待,很快跟身边的家长讲完走了过去。

晓凤这次理科没考好,刘恺语文没考好,两个人私下联系要互帮互学,刘恺妈妈不愿意,再与晓凤爸爸交流看法。

互帮互学是晓凤的主意。她递了一个纸条给刘恺,让他妈妈翻了出来,刘恺为此发了大脾气,已经几天不跟妈妈讲话了。

“他说自己没同意,但不知怎么回复就留下了字条,可我也没说什么呀,他发什么火,是不是心里有鬼?除了学习没有别的事嘛?没事那么激动干什么?”

陈芷汀觉得她说得不对。错就错了,你错了别人过激就是心里有鬼就证明你对了?什么歪理!晓凤爸爸立刻要找晓凤过来说清楚,陈芷汀让晓凤去办公室帮自己拿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学生的年级排名。学校已经明确不给学生家长看这个东西,所以陈芷汀没有拿过来,考虑到赵阳春的家长很可靠,陈芷汀决定给给他看一下。

叫来佘晓凤。原来是她在康季明指导下写了这张纸条,写完大笑一顿就收了起来,康季明说帮佘晓凤忙,私自拿出来给了刘恺。

“季明一向爱开玩笑,我真的不知道,是写着玩的。”

刘恺同学,你愿意帮我学习物理吗?做为回报,我愿意帮你学习语文。佘晓凤敬上!

字写得龙飞凤舞,的确不像认真对待的样子。

“刘恺是副班长,一向把握得住自己的人生目标,晓凤是班长,活泼有胆识,也绝不会迈早恋的雷区。同学有想法她第一个报告给我。二位放心吧。”

先把两个家长稳住再找康季明,晓凤不让,陈芷汀拉到一边再审。康季明撺掇佘晓凤追求刘恺,说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班的靓仔不能便宜其他班的残花败蕊。佘晓凤脸红心跳,最后没答应,康季明察颜观色才自作主张。陈芷汀想不明白这些半大孩子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刘恺怎么成了4班的私有财产?其他班的女生怎么就是残花败蕊?再借两个脑袋都想不明白。

不想了。各方面安慰指导完,又转头把年级排名给赵阳春爸爸看。政治年级第450名,历史第389名。赵阳春爸爸要拍下来,陈芷汀坚决不肯;抄下来,也不行,看看知道大概就行了。

“老师你也太紧张了,我真的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人。”

陈芷汀心想你懂什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故,都是因疏忽大意不紧张造成的。

“班里排名已经能够反映年级排名了,差就是差,想办法提高才是关键,要那些排名没有意义。正确的作法就是吃一堑长一智,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阳春心理素质好,但也太好了,你拿年级排名敲他警钟,不如就拿班级排名,进入班级前列,年级名次不用说,后不到哪里去。这孩子挺可爱,又聪明,就是太随意,没有斗志,没有压力,你先给他讲道理,鼓起他拼一回的信心和勇气。他最怕长跑,建议你就陪他跑三千米,你行就刺激他,你不行,让他激励你,总之必须跑下来……”

叫来赵阳春,还是笑嘻嘻的,歪着圆脑袋,红着脸。

“老师刚才跟你爸爸安排好了,周末跟爸爸跑三千米,你赢了,政治历史一定能提高,你输了,回校老师接着罚你跑三千。明白了吗?”

“啊?跑过爸爸就能提高政治历史成绩?”

“那当然,跑的时候把历史政治小白书带上,你赢了,回去路上提问爸爸,答不出你教给他;你输了,回去路上爸爸提问你,答不出再跑三千。”

“老师你放心,我一定赢!”

赵阳春没有看懂这个坑是成年人给少年派挖的,好像捡到大便宜,笑得见眉不见眼。阳春爸爸悄悄对陈芷汀竖起大拇指,父子俩勾肩搭背,高高兴兴地走了。旁听的两个家长赶紧点点头,互相说着,对对,我们也这样做。陈芷汀想说复制不来,须对症下药看人点菜,没时间说了。

手机出现消息通知,年级老师出去吃饭,在饭桌上进行家长会总结汇报,有领导在,希望老师们能提前到达。陈芷汀又想起梁进发的事,打电话吧又担心迟到,想想自己这事前前后后麻烦李级长不少,到吃饭的地方用手机打吧,话费又快没了。以前年级有点钱,初三班主任有50元话费补助,初一初二是30元,后来说班主任津贴已包含话费,补助不合理,取消后班主任渐渐养成有事联系家长都在学校做完,回家多数是家长打过来,或者用家里的座机打过去。陈芷汀初一被评为优秀班主任,拿到的津贴是300元一个月,初二时已经评过的不参评,认定良好,260元,张健正和岳晓明一直就是称职,三等,220元。班级管理上男老师的工作没有女老师细,很少评上“文明班”,只能在期中、期末评上“成绩优秀班”,在班主任评价的加分上就吃亏了。这也是两个人怪话特别多的原因之一。上个月陈芷汀充了100块钱话费,半个月就用完了。联系问题学生的电话在办公室讲不太好,只能用自己的。不打了,明天到学校再联系吧。谈话也明天吧。

一个家长等在回办公室的路上,说谢谢老师表扬我的孩子,老师们辛苦了,请老师吃个便饭。现在邀吃饭明显只是客套。陈芷汀表示感谢,今天年级有活动,下次吧。

又一个家长送来一箱甜瓜,一个老师一个,甜瓜上写好了给哪个学科老师。陈芷汀发现没有体育老师徐前进的,把自己名字取掉,换上徐老师,然后发短信给老师们通知,再一个甜瓜一个甜瓜地放到办公桌上。已经收拾好桌面下班的老师,把甜瓜藏在不上锁的抽屉里,免得晚上被小老鼠尝了鲜。发短信给徐老师,给他的甜瓜放保安室了。忙完甜瓜的事又累出一身汗,喘口气,喝口冷水,又担心伤了胃,含在嘴里不敢咽,温了一会儿,慢慢吞下,立刻感觉胃里不爽,挣扎着站起来到办公室外面取热水。喝完热水收拾好包,拿起甜瓜,向校门口走去。

吃饭总是迟到的陈芷汀第一次提前到达聚餐地点,不知坐到哪一桌去。平时去得较迟,都是坐在小杨、李桔和张健正在的那一桌。一个教学小区的老师在一起有话说,虽然都是说说上课学生考试啦没有新意的话题,但有话讲就有热闹,不无聊就有快乐,偶尔再八卦一下娱乐圈、网络新闻、俗人俗事,听他们飚几句网络新名词,哈哈一笑,身上的疲惫扫去一大半。

她望了一圈,相熟的老师都没到。肯定是在她发甜瓜的时候约好一起走路过来。她随便找了女老师坐的那一围台先坐下。

一会,小杨和张健正进来坐了另一桌,两个人一直忙着说说笑笑打嘴巴仗。李桔跟在荣耀后面进来,看了一圈立刻拉着荣耀转到张健正旁边坐下了。扫了一圈,发现岳晓明、方芳、刘汉林没有来。陈芷汀跟坐一起的老师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慢慢有了寂寞之感,身上也觉出疲惫和酸软。

原来说笑也能解乏。

看到张健正望过来,装作没看见,一个班的任课老师可能会问梁进发家长有没来,她不想说那些烦心事。这样想着,抬头看向张健正,点点头,摆手表示不过去了。一餐饭吃得没精打采,听着邻桌张健正逗得小杨哈哈大笑,心里越发不好受。他们两个经常在一起逗,每次都由陈芷汀在中间调停,她习惯了夹在他俩的打斗和笑闹之中。今天没有过去他们依然如故,笑闹不休。陈芷汀有点说不出道不明的郁闷。

谁离了谁都没问题。谁都不重要。她闷闷不乐地吃着饭,不知自己怎么啦,

为这点都不能叫做事的小事纠结。男老师要调整座位喝酒,杨洋也喝,把李桔调整到陈芷汀那一桌,两个人说笑起来。李红英对陈芷汀有意见,给老师们敬酒时没有跟她说话,她随便喝了点茶水坐下来。突然张健正走了过来。陈芷汀身边的女老师知趣地站起来给他让座,他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

“陈老师,别想不开心的事。自己最重要。来来喝一杯。”

张健正有意无意间将手搭在陈芷汀肩上,轻轻捏捏她的肩胛骨,肩膀碰到了肩膀。陈芷汀一阵轻微的紧张,随后身侧一麻。张健正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口中的酒味传入她的鼻翼,让她出现一瞬间的晕眩。她机械地听从张健正的引导把酒杯里的茶水换成红酒,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刚刚举起,旁边一桌喝酒的男老师大声喊张健正过去,张健正一口干完手中的酒,没来得及看陈芷汀喝了没有就被捉走了。张健正走了。陈芷汀悄悄拿起一片纸巾,按按湿润的眼眶。这是唯一的一次安慰,虽然是在酒中。也许只有在酒中,人们才能够讲出关心的话语而不觉得肉麻或者尴尬。

“正点哥,过来讲个段子。”

“哎哎哎,领导在呢,文明点文明点。喝酒喝酒。”

“你装什么孙子!快点开讲。”

“贱男春!好酒啊。”张健正自斟自饮一杯酒,拿起“剑南春”的酒瓶仔细端详。

“贱男才能有春天啊!春天啊,男人的第二春!难!但是,对于贱男来说,就不难。只要你敢犯贱,就一定会遇到那些外表高傲内心低烧的女人,你的第二春忽啦啦就点亮啦——”

“是发骚吧?你有没有喝多啊,发骚和发烧都分不清。”

“错!发骚那是贱格,发烧那是有病,低烧才是品味。智慧的脑门——严肃的面容——优雅的身姿——低烧的玉体,哇——那才是品质人生。”

说得一桌子喝酒的男人都停了杯,住了嘴,差不多看着张健正像看西方经典影片中接吻缠绵的镜头一般。

“真正的女人不犯贱,她只发低烧,只要你愿意犯贱,她就会用温暖的低热的胴体抚慰你那颗自轻自贱的心灵……”

张健正沉醉在“自轻自贱”的境界之中,伸展出去的手臂好像无限忠诚的赞歌,听讲的老师也无法自控地跟着他伸展出去的手臂无限延伸眼睛的视线……

“咳!”副主任韶光用力咳嗽了一声。沉醉在“自轻自贱”中的张健正立刻收回手臂,抹去神往沉醉的表情,回归平凡好男人的气色。认真听讲积极互动的老师突然之间被惊醒,全都笑起来。有老师偷眼瞄瞄邻桌的毛校长,看她一脸什么都没听到的淡定,松一口气,继续调侃张健正。

“你这家伙,老实说,河边湿了几回鞋?”

“湿什么鞋啊。直接说,吃过窝边草没?”

“俺老张从来不吃窝边草。”

“为什么?人家研究感情生活的专家都说了,办公室情结最常见。你天天跟妇女同志们逗,还有不上手的?”

“同志你不懂!”张健正神情严肃态度诚恳地转向那位怀疑他品质的男老师。

“天涯处处有芳草,何必要吃窝边草。数量又不多,质量又不好,搞出人命,还没得跑。”

“怎么会——搞出人命?”不知什么时候,小杨一脸不屑地转到陈芷汀旁边的位子坐下。同桌的桔子赶紧问她。

“嘁,这都不懂。做人流了嘛。”

“啊!”连桔子都张大了嘴巴。还真没听过这种传说。那边男人堆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不知道张健正最后讲了什么。陈芷汀觉得又好笑又生气。张健正把女人损了一顿,女老师也不觉得,转身旁听的也跟着笑。可是,小杨为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这就有点难以理解。

“汀姐,我们喝酒,不理那帮臭男人。贫嘴贱舌讨人嫌,还有脸取笑女人。有本事追去!要本事没本事要钱没钱,靠犯贱占女人便宜,恶心死人不偿命。”

小杨气呼呼地。陈芷汀不好问什么,刚举起杯子准备跟小杨喝一杯,那边领导准备撤退了。大约是张健正让领导为难,制止他那些不健康的笑话,扫兴;不制止,有损形象,干脆提前撤退。

李红英感觉到领导提前走的原因,默默扫了张健正一眼。初三老师难得放松一下,领导提前走和老师开心快乐,李红英不用权衡就选了后者。

扫除疲惫、放下包袱才能轻装前进。期中考后要加大力度继续打冲锋,钱少活多压力大,不需要钱的快乐就让老师们多占点吧,有辱斯文就辱一下吧。社会上常说,教师节就是教师自己庆祝自己的节日,属于“聊以**”的专属节日。这都辱了多少斯文了,也没咋滴嘛。教师节依然继续,老师们也可调休半天,还可以拿到政府用自己的钱给自己发的节日慰问金。这就很值得快乐一下下啦。

老师们开心快乐才能精诚团结,团结一心就是给她面子,给她面子就会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每个人都尽力了,中考焉能不成功?……个中奥秘要自己体会。

吴志敏已经扫了李红英几眼,她装作没看见,韶光的暗示没有她的嚷嚷也没人理会。她看出毛校不高兴,但何校没所谓,有时还微微笑一下。那她也没所谓。

小杨眼快,看到领导站起来要走,叫上桔子去敬领导一杯酒。陈芷汀刚举起的酒杯又空荡荡地放下了。

小杨桔子过去,领导又重新坐下来,新一轮的敬酒开始了。继续上菜,多少尝些再走,领导坐下不走了。李红英笑了,笑完之后她觉得哪里不对劲。何校跟小杨桔子碰杯时明显有点心不在焉,她以为是敷衍,可是碰完之后何校一饮而尽,又坐下来。

何校侧坐的身子倾向一直做观众和听众的那一桌,都是女老师。

何校在等待,或者在期望。

期望谁来给他敬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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