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夜晚的后遗症

黎昌盛坐在办公室发了一会呆,突然起身走了。

他的脑袋像搅乱的浆糊,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有一片场景是冷冰冰的汗水,只要出现就顺着脊梁骨往下流。

贪小便宜吃大亏。为了一条送出去的项链,把一辈子搭进去了。是不是真的一辈子,他还不清楚,但他知道,经过那一个黑沉沉的夜晚后,他的生活,他的平静得有点单调的生活将成为幸福生活的模版,活在记忆里。

他突然对幸福有了深刻的体会。幸福是什么?对于绝症患者,幸福就是健康的身体,在阳光下平平常常地跑几步跳几跳;对于家破人亡者,幸福就是一家三口在草坪上慵懒地闲坐;对于生意失败者,幸福就是自以为要摆脱却早已烙在肠胃里的一日三餐——油条稀饭炸酱面、面皮烧饼biangbiang面……现在,对他而言,幸福是什么?就是他抱怨老婆是个小傻瓜又是个大魔头,把他关在笼子里守着,他想偷偷溜出笼子放飞自我,又担心笼子空了她弃笼而去。

完了。全完了。

蒋纹纹在街上大喊大叫,状若疯狂。

夜色苍茫,灯光迷离,大街上车辆渐渐稀少,车速却渐渐加快。每一辆疾驰而过的灯柱都像仓皇逃跑的铁兽,呼地一闪就窜进夜的帷幕。他不得不焦急着蒋纹纹的疯狂,提防她消失在迅疾而过的灯柱之下。就他对蒋纹纹的了解,这种可能性不大,但夜色的浓重加深了本能的恐惧。终于不管三七二十一死死摁住她,硬着头皮弄进出租车里,送她回住处。他心里有个小算盘:裘江对他算是有恩了,又是他的顶头上司,如果他帮忙处理好这个棘手的女人,可以算是知恩图报,对他的器重,自然应该超过那个丰玲玲。

进入“藏娇”的“金屋”,黎昌盛摸索着开了玄关的小灯,桔黄的灯光下可以看出房间装修和家具都很时尚,符合蒋纹纹的品味。找大灯打开,醉醺醺的蒋纹纹准确按下黎昌盛刚刚打开的开关。背着灯光,她像一条妖艳的影子,带着黑色的威压慢慢接近。黎昌盛狠狠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气得直喘粗气。他不愿意看见她。

玄关的灯也关了,房间沉浸在黑暗中,只有阳台斜射进小区的路灯。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出彼此的身影。

“阿盛,来,我俩接着喝!”

贱货!神经病!死八婆!谁要陪你喝酒!

“陪我喝三杯酒,给你想要的自由。”

蒋纹纹踢掉高跟鞋,扭曲着身段,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洋酒。他不想跟她纠缠,送到家就是尽责了。蒋纹纹看到他要走,立起两道柳叶眉,大跨步走到门边,抽出钥匙“咔嚓”两下锁上门,顺手把钥匙溜进内衣里。

黎昌盛把头转向一边,脸上失了颜色。

什么意思!还想勾引我不成?

昏昧的光线下,蒋纹纹无限贴近。黎昌盛立刻伸手接过酒杯,用酒杯做盾牌挡住黑影的逼近。他嗅到浓郁的香水味,女人身上的汗味,喘息时带出来的酒味……他一仰脖子喝完了杯中酒。

“好样的!”

蒋纹纹“叮”地一下碰了碰他的空杯,也一饮而尽。拉长的脖颈在隐约的光亮中显得更加细长,弯曲的暗影给人一种扭住它、折断它的冲动。

接过他的空杯,一扭一扭地倒第二杯酒。看着昏暗中更黑的背影,黎昌盛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地感觉。

这杯酒倒得很慢。端着酒杯走过来时,纤细的影子的裙带滑落下来,背后的反光让胸前的黑暗更加深重,深得像无边的暗夜。掉进去的睡眠一定又深又长。第二杯酒进入肠胃的速度加快了。黎昌盛有口渴的感觉。让他厌恶的女人变得有点神秘,有点魅惑。放下杯子时,蒋纹纹已经脱下裙子,黑色蕾丝边的内衣衬得皮肤像丝一般光滑。酒在肠胃里翻滚,血流开始加速,刚刚喝下的酒让口中干渴的更快。

蒋纹纹摇散满头的卷发,爆裂般的乱发挡住了微弱的光线。

女人的脸与黑暗融为一体。卷发的影子贴近男人的前胸,黑色蕾丝袜骑跨到大腿上。

“最后一杯。喝完——你就——可以走了——”

黎昌盛用力推开她。他找回了自己的厌恶。趁着自己还有点理智离开这里。走到门边拉门,才想起来蒋纹纹已经将门反锁上了。

第三杯酒逼近了。为了让自己掌握主动权,他迎上一步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行了吧!”

黑暗中的男人愤怒地推开靠近的女人,把酒杯重重放在餐桌上,走过去开了灯。瞬间大亮的灯光让他不由自主闭眼躲开,等到适应光亮睁开眼睛时,灯光又被紧随而至的细长的手指摁进黑暗里。海藻一般浓密的卷发在肩颈处摩擦,耳边的血流轰轰地流动。男人喘不过气来。他想要更多的空气。

“来,我告诉你怎么离开——”

女人牵着他的手,走进房间深处的黑暗中。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身体,找到目标后迅速离开,把缴获的手机按下静音,随手插进黑色的袜带中。深软的床褥,弥漫奇怪的芬芳。这是陌生的味道。闭上眼睛感受超越生活常规的游戏,让他深深地堕落进去……

凌晨4点半时,黎昌盛突然从诡异的梦中惊醒。他看见一把大大的黑色剪刀,像一个魔法婆,咔嚓咔嚓剪着森林里的蘑菇,挺直中带点弯曲的杏鲍茹在咔嚓声中流着软弱的汁液;他看见疯狂的机车呼啸着从眼前飞驰而过,每一辆车在经过时都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像一个个得意又狰狞的大笑;他看见头顶上落下一片乌黑的海藻,漫过他的身子,缠着他的脚沉入深深的海洋……

黎昌盛一骨碌坐起来。一阵剧烈的痛疼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他用手指摁住太阳穴,慢慢睁开眼睛。

从头痛中挣扎出来,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手机!

黎昌盛出了一身的冷汗。手机不在口袋里,也不在枕边。他跌倒到床下,偷偷喘几口气,慢慢摸过去。还好。在床的另一侧,很快找到自己的手机。

“醒了。再睡会吧。”身边是慵懒的声音。

黎昌盛吓得一哆嗦,看看自己赤条条的模样,赶紧跳回去寻找自己的衣裤。

“你个混账死八婆!你干了什么?!”

“怎么说话的?应该是你干了什么吧。”

蒋纹纹眼冒精光地坐起来,打开灯。身上的睡衣穿得整整齐齐。

手机已经死亡CALL无数次了。他来不及多想,手忙脚乱地找到女人内衣,摸出门钥匙,几个大步迈过去,打开门走了。

走出小区大门,一阵冷风吹来,燥热的身体突然一哆嗦,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没有时间回去了,手机里的信息已经向要出人命的方向发展。

老婆孩子更重要,这里的事以后再处理。

处理完家中的混乱,他在混乱中逃到律所。怎么让裘江给老婆打电话解释一下成为难题,这个难题让他愤怒,也让他羞愧。混乱的情绪让他呆坐了很久,邻桌同事剪指甲的声音在混乱中异常清晰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什么声音?在哪里听过?

在梦里。在梦里有一阵奇怪的咔嚓声,有一阵奇怪的闪光……当声音消失,光亮也消失后,他又沉入黑暗的睡眠中。他突然意识到那声音不是梦,灯光也不是梦中的幻觉。

黎昌盛大跨步走出办公室。裘江终于感觉到他的情绪,拨打电话叫他过来自己办公室。办公台上的电话在响,黎昌盛头也没回地走了。在他的身后,丰玲玲奇怪眼神给他打了好一会的追光。

黎昌盛要抓紧时间,在蒋纹纹还没有出门的时候把她堵在房间里。这种事易快不易迟,只要慢一个节拍,后果不堪设想。

“唰啦”一声,窗帘拉开了,苍白的阳光照进来,慵懒的女人看看如往常一样的窗外,扭扭身子去了洗手间。

头虽然还是昏沉沉的,但意识已经清醒了。为了下一步狠棋,她拿自己当武器,杀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还会回头找她的麻烦,在他将自己的麻烦解决之前,她必须将麻烦扩大化。把他个人的麻烦扩大成几倍后,他才能为她所用,将麻烦转嫁到另一个男人头上。当这个男人无法消化劈头盖脸出现的麻烦时,才能乖乖回到她的身边。

她确定自己爱上他了嘛?她不是不谈恋爱的嘛?她是因为更爱自己而不肯放过他,还是因为爱上他而不肯放过他?

管他呢!反正我想要的必须到手,无法得到就毁了他。摔他个稀巴烂,哪个女人稀罕就自己去捡。在毁灭他之前,先得成就自己。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电话。送快递的。说一位先生订了束花送过来,并让转告她,中午过来吃饭。

江哥?小江哥回来了?!

蒋纹纹将信将疑。她一直不主动联系,就是要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如果他真的不明不白就走人了,再跟他大干一场。当然啦,如果他的确另有安排,也不要太早撕掉自己的包装。

蒋纹纹赶紧洗脸刷牙,精心为自己化了清雅明艳的妆。穿什么?在家里不适宜太正式,又要好看,还要性感——嘣!她打个响指。

“嘭嘭嘭!”外面有人礼貌地敲门。

这么快就到了?蒋纹纹感觉有点奇怪,但兴奋让她忍不住小碎步跑过去开了门。

门外没有鲜花,没有快递小哥,只站着一个她暂时不想见的黎昌盛。精心化的妆,别有用心穿上的情感迷人粉睡袍,成为迎风破裂的肥皂泡。

“你想干什么?关我什么事?你拖我下水,有意思嘛!”

黎昌盛一付诡计得逞的兴奋和兴师问罪的凶悍。

“当然有。非常有。”站在铁闸门后的蒋纹纹气得脸色煞白,但面对强敌,她很快调整好情绪,摆出一付稳操胜券的模样。

“你不是很在意他吗?处心积虑想要和他结婚。又和我搞这一出,他还能娶你嘛!”

娶我?!

不提这也就罢了,提起这个词,巨大的落差立刻演变成巨大的愤怒,蒋纹纹“咣当”一声打开门。

“娶我?就他也配!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在镇上接的几单大业务还是我巴心巴肝搞到的。他也有资格!”

蒋纹纹的脸从阴谋家的冷静瞬间变成歇斯底里的弃妇。

“我在意他!巴心巴肝对他好!为他跑业务喝酒陪客户,为他怀孩子流产,为他委曲自己低三下四。可他怎么做的?他竟然连屁都不放一个悄悄就溜啦!”

蒋纹纹的脸越来越狰狞,半明半暗的走廊,被她眼中疯狂的火焰点燃。黎昌盛没想到这个女人的燃点这么低,一句两句话就撩拨起漫天大火,只能后退几步。

“他当我是什么?小猫小狗?不想养了就丢在野外去?就算他把我丢了,也得告诉我一声吧?也得用个筐筐装上,带到远远的路边丢吧?可他怎么做的?他连个筐筐都不舍得买,直接让我在房间里困死饿死!”

“他连个再见都不舍得说!娶我?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吧!我不让他脱掉几层皮,就自己猪狗不如!”

终于站稳了,黎昌盛想擦掉脸上沾染的纷飞的口沫,又担心激发女人第二轮的愤怒,强忍着不适感,设法稳定女人的情绪。

“但也许,他是想稳定下来再找你,或者想找到适合你的位置再联系你。裘江这个人,不会干有头没尾的事情。”

“你说得对。他把我甩了会找个正当的理由。哼哼,我等着他的理由。”

蒋纹纹低下头若有所思,脸上的笑容像哭又像笑。

“你为什么不联系他呢?直接找他问清楚,为什么走了不带你,为什么离开不告诉你。”

蒋纹纹不能告诉他商场事件怎么回事。事后回想一下,感觉自己那件事的确办得不够漂亮。哪个女人会因为你吓她一下就离婚呢?你把真凭实据放她手上,她还要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的经,给男人浪子回头的机会呢。没把那个死老太婆怎么样,倒搞得他们夫妻二人有重归于好的苗头,还得罪了他的朋友。那个姓涂的,不是个省油的灯,比小江哥精明许多。女人的套路,在他眼中都是小葱拌豆腐——一清(青)二白。

如果自己缠着他,让他揪住这事不松口,反倒气短理亏。所以,要冷静,要放长线钓大鱼。新事务所自己做了很多事——当然了,如果她不积极地主动跑,黎昌盛也能做好,但是,既然她做了,他就必须给她个说法。虽然他自己攀高枝了,但不能因此抹杀她的功劳。而且他们两个的关系曲谈自然知道,用脚后跟想都能知道她的后路是什么。

他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为了一招制胜,她要好好布一个局,不仅将他套进去,还让他心悦诚服地回到她身边来。蒋纹纹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利用男人没有利用好,这一回,把自己的感情套进去了。但是她愿意。在她愿意的基础上,不能降低自己对生活的要求,对男人的掌控。

蒋纹纹默默地发了一会呆。黎昌盛又说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听到。黎昌盛看她一付神不守舍的样子,也不客气了。他突然推开她,冲进房间,寻找她的手机。

果真就在卧室床边的柜子上。

拿到手里不等他打开,蒋纹纹疯狂地扑上来,抓手机没抓上,就伸出手指抓他的脸。黎昌盛不敢让她抓出血痕来,一只手去护着头脸,蒋纹纹立刻上口,抓住他的手指就咬。黎昌盛被她的疯狂打败了,手机立刻失守。

蒋纹纹愤愤地怒骂着,拿着手机闪身进到裘江平时办公的书房,又把门锁上。黎昌盛知道自己的时机抓对了,她还没有把手机里的不雅照捣到电脑上去,用力敲门,发出警告:

“蒋纹纹,大家都做这一行,你的行为会带来怎么的恶果不用我重复。我现在警告你,删掉昨晚拍的照,录的像,我们两不相欠,否则我立刻报警。”

蒋纹纹听到他拨打110的声音,一边将手机内的“炸弹”复制到电脑里,存贮进自己的网盘中,一边走到门边听他在说什么。

黎昌盛的确报了警。

蒋纹纹开了门。

“行。你报警,我把昨天晚上的不雅照全部删除,保证不会对你的生活和未来造成任何影响,但是——黎昌盛,你也想清楚,我们两个的事就只有昨天晚上嘛?!”

黎昌盛瞬间呆了。

“你——你——你竟然早就——早就——”他说不下去了。

蒋纹纹得意地一笑。

蒋纹纹刚到事务所时并没有把目标直接定在裘江身上,她先想办法挤走了和她一起实习的男生,又想得到黎昌盛的关照,让他在裘江和李大川面前多讲几句自己的好话。她有点畏惧曲谈,感觉曲谈对她很有成见,害怕曲谈一句话就扼杀了她辛苦得到的工作。黎昌盛一时昏了头,或者被她设计,迷失在办公室小妹的温柔乡里。未婚妻有察觉后,两个人闹分手,他想着分手就分手,好男儿何患无妻,及至真的想与蒋纹纹挑明关系时,发现她由于位置的上升,眼睛开始落到裘江身上,失落气愤的黎昌盛被双方父母威逼斥骂,痛哭流涕,终于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跟未婚妻合好之后,发现蒋纹纹与裘江已经暗通曲款,一起办案的过程中,越来越觉得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倒有点庆幸她看中的人不是自己。但是,男人嘛,曾经尝过腥,难免偶尔还会惦记,时不时地有点泛酸。

蒋纹纹原本想挤走黎昌盛,后来发现不可能,因为自己不是法律专业毕业的,与法律相关的业务还非得黎昌盛出面。于是相安无事,让往事成烟,全当没有发生过。至于她预备了哪些拿捏黎昌盛的黑料,因为对自己也没好处,自然长期封存,暂时不见天日。

昨天的可以翻篇,以前的呢?你的老婆能接受你当年跟别的女人鬼混而想抛弃她吗?如果能原谅结婚前的错误,能原谅在她怀孕期间因为酒醉又有不明不白的暧昧吗?

黎昌盛瞪大眼睛!老婆怀孕期间自己跟蒋纹纹有过什么?他真伯想不起来了。被她灌过酒这事发生过,喝醉之后做了什么?难道自己还……

黎昌盛不敢想下去。

先不说这个,回去之后慢慢想,现在,此刻,必须解决昨天晚上的事。

蒋纹纹很明白事理的样子,打开门让他进去,将刚才复制到电脑上的照片、视频全部删掉。

“现在,还想我怎么做,才能把以前的照片删除,或者还给我?”

“这还用问!我的目标只有一个,他回来。他不回来,就毁了他。”蒋纹纹讲到这里,脸上反而不狰狞了。她的平静更让黎昌盛害怕。

“毁他不用你动手,但你必须给我提供信息。”

警察来了。黎昌盛讲清事情经过,并表明已经与该女士协商好了,事情已经得到解决。双方签下和解协议。黎昌盛必须过一趟这个手续,这样,才能在法律意义上控制蒋纹纹的胡做非为。如果她再将昨天晚上的不雅视频、照片拿出来做妖,等待她的就是法律的惩处。

蒋纹纹不怕这个。在她的观念里,收拾男人只需要女人。只要女人打破男人的头,她触犯一下法律,女人没工夫惩处她,男人只怕也没脸面招呼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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