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方达立威

端午节的第二天,方老大已经能战战兢兢地骑车了。

这要感谢五块钱,经过这位恩师耐心细致地点拨,不厌其烦地示范,不辞辛劳地在他车旁如影随形,还有热心真诚的鼓励,方老大也不能这么快就学会了骑脚踏车。

早晨,大舌头在院里独自骑车练习。

天空阴沉沉的,还有细细如针的雨丝飘落。

没错,同一时刻,距城里只有三十里的上木村豪雨如注,而奉天城里的雨却似有若无。

这可能是因为上木村在奉天以东,山环水绕,林木茂盛,河流纵横,水气条件更好。因此,无论冬夏,往往雨雪到这里就加量,大风到这里便减速。

雨丝飘落到大舌头脸上,就让他回想起昨晚和五块钱夫妇告别时的情景。

那时,天已大黑,大舌头和五块钱竟然酒逢知己,二人都喝得烂醉,但大尾巴酒似乎还要没完没了地喝下去。

是张大扎提醒的丈夫:“别喝了,明天还要上班,早点回家睡吧。”

素来宠妻的五块钱这才罢休,他和张大扎离开四合院时,还跟大舌头握了手,说道:“很高兴认识你这小兄弟,以后……就让我们就像亲戚一样相处吧。”

然后他又扶着脚踏车说,“你很聪明,学得很快。”

醉熏熏的大舌头谦虚地对他说:“还是你这师傅当得好,没有你,俺哪能学这么快?”

五块钱则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以后骑得肯定比我强。”

两口子走出院门后,大舌头坐在石凳上,还在回味方才那奇妙的感觉。

他知道今天张大扎也会来,因为她答应了铁山,要照顾好大舌头。可大舌头今天却要出去,铁山说了:“要想在奉天站住脚,你就不能呆在家中。”

大舌头把院门钥匙给了张大扎一把,这就意味着他开始了真正闯荡奉天的生涯。

大舌头正在院里练着车,院门开了,铁山领着几个人走进院子。

大舌头赶紧下车打招呼,铁山说:“别下来,别下来,骑几圈让我看看。”

大舌头便在院里蹬了几圈,经过一早上的练习,他的车技又有所进步。

铁山夸道:“不错不错,敢不敢上大街骑?”

大舌头信心不是很足,“俺怕撞了人。”

铁山鼓励道:“没关系,胆子放大点儿,骑车时别低头瞅地皮,要抬头,两眼看着前方。”

大舌头点点头,“俺知道了。”

铁山招手将院里的几个人拢过来说:“这是我侄子方达,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他的人了。每天该去哪儿,该干啥,你们可以跟他讲。上路时,你们护着地点,他刚学会骑车。”

“是!”那些人齐声应道。

铁山又招呼道:“马大牙!”

“在!”马大牙答应了一声。

铁山说道:“今后,你当方达的副手,领着他熟悉熟悉地面。”

“是!”马大牙点头道。

“打架的事,就让方达上前吧。”铁山笑着拍拍大舌头的肩,“你们这些人合起伙来,也打不过他一个人。从今天开始,他要在北市场立威!”

铁山又对大舌头说:“今后这个院子,就归你和你的这些兄弟们了。你住正房,就让他们住耳房和厢房吧。”

“俺听铁山叔的。”大舌头说。

铁山一笑,“那好,一会儿伍太太来了,我会告诉她每天该做什么。现在,你和弟兄们出发吧,男儿要闯,少年要强,给老子夺回北市场!”

于是,大舌头在一群弟兄们的前呼后拥下,威风凛凛地推车走出院门上路了。

北市场古云楼酱肉馆,只经营酱肉,但生意兴隆,到这里来吃酱肉的,都是回头客。

当然,古云楼交的佣,也足以令大筐子小筐子兄弟心满意足。

没错,现今北市场商贩们的保护费,都由大筐子兄弟的手下收取。

那个年代,称干这一勾当的为“收佣”。

关瘸子率领着一众喽啰,刚刚收了佣走出古云楼,就见一群骑着脚踏车的大小伙子迎面而来。

那一伙人看上去就是来者不善,一个个面露凶相,脚踏车后座还都夹刀别棒的。

关瘸子认识其中一个叫马大牙的,过去他们二人同为铁山效力。

大筐子兄弟夺下跤馆,称霸北市场后,关瘸子就投奔了大筐子哥俩,而马大牙却依然跟随铁山。

关瘸子看到,对方一马当先,骑在前边的是一大个子,而马大牙在大个子身旁好像嘀咕了几句什么。

大个子就冲关瘸子咧嘴笑着,加快速度骑过来,他身后的人也紧紧跟随。

关瘸子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大个子就已骑到他跟前,片腿下车,双手将脚踏车往前一送,然后撒了手,脚踏车便自己溜向了关瘸子。

关瘸子见脚踏车撞向了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扶住了车把。

这时,大个子已经到了他跟前,说道:“这就对了,帮俺扶着车子!”

话音未落,上边一拳扣在关瘸子眼眶上,下边一脚踢到他拨楞盖上。

啥叫拨楞盖?那也是东北方言,估计来自满语,就是膝盖。

关瘸子眼前一黑,脑袋“嗡”一声,膝盖“咔嚓”一声脆响,剧痛无比。

他往下倒去时,大个子已抓住车把,推向另一个正在发愣的关瘸子手下……

关瘸子短暂昏厥后,被大个子几巴掌抽醒了。

看看自己的手下,一个个东倒西歪,哼哼唧唧,肯定也全都挨了一顿胖揍。

大个子从关瘸子兜子里掏出刚刚搜刮来的大洋钱,掂了掂钱袋,一甩手,丟给马大牙,马大牙双手捧住。

关瘸子忍受着疼痛,咬着牙说:“好,你等着,马大牙!在奉天还没有人敢跟我这么横呢。”

“啪!”

大个子一个嘴巴子抽过来,关瘸子掉了十几颗牙。

大个子笑嘻嘻地大着舌头说:“俺不杀你,就是想让你告诉那个啥几八大筐子小筐子的,俺叫方大舌头,志在四方的方,四通八达的……咋弄的的,又整错了。俺也不跟你细掰了,你记着,俺大舌头要在北市场撅大筐子和小筐子的棍了!”

说罢一伸手,他身后便有人递过来一根短棍。

方大舌头抡起短棍朝关瘸子脑袋上狠狠砸下来,关瘸子眼前一片红雾……

方大舌头率人走进古云楼,掌柜的和伙计早就看到了门外发生的一切,他们点头哈腰,恭恭敬敬道:“爷,来点啥?喝几盅?”

方大舌头摆了摆手说:“俺是方大舌头,以后就由俺的人来收佣了!过几天,俺就去灭了什么大筐子小筐子!”

掌柜的赶紧说:“明白,明白!”

他们离开古云楼时,雨下大了,关瘸子仍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一条断腿翻折过来,头下的血水染红了满地的雨水。

喜乐坊,当时奉天城最大的牌九坊。原本是在十间房。

“十间房”这个地名,现代的沈阳人估计都没听过,但它的另一名称在当今沈阳却是家喻户晓——西塔。

常疤拉为了便于管理,将稍具规模的牌九场、琴书楼几乎全迁入了北市场,喜乐坊自然也不例外。

大奔儿楼和几个混混刚收完佣出来,其中一个混混将一支洋烟直接塞到了大奔儿楼嘴里,然后掏一根洋火棍,在墙皮子上划着,给大奔儿楼点上烟。

洋火棍,就是火柴。

那时的火柴是擦划火柴,随便在什么玩意儿上一划就着了。有当兵的点烟时,就在刺刀上划火柴。

直到上世纪中叶,才出现火柴盒,火柴盒上有擦皮,火柴头只有划在擦皮上才能点着,这就是安全火柴。

大奔儿楼抽着烟,说一声:“现在去永乐坊收佣吧。”带着混混们便走。

啥叫大奔儿楼?就是特别突出的前额。

有时东北人形容一些人的长相便说:“那小子,脑袋长得奔儿楼瓦块的!”

意思就是说此人脑形棱角分明。

还有一首童谣,说的是:

奔儿楼奔儿楼头,

下雨不发愁,

别人打雨伞,

他打奔儿楼头。

那时,什么“奔儿楼头”“大奔儿楼”,成为不少青少年的外号。

这位大奔儿楼,是北市场痞子一条街的街霸,自然是小有名气的赖子,被大筐子兄弟收到帐下。

大奔儿楼一伙人走在去往永乐坊的路上,一个个打着忽哨,张牙舞爪,令人生畏。

大凡路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所谓惹不起躲得起。

突然,他们身后又出现一群人,骑着脚踏车,似乎在追撵他们,而且那股子气焰比他们更嚣张。

大奔儿楼一个手下看到了身后来人,急忙一碰大奔儿楼,指着后边那群人提醒道:“大哥,你看!”

大奔儿楼尚未看清来人是谁,对方为首的大个子已骑到他面前,并快速下车,将车子往大奔儿楼那边一推,送了过去。

大奔儿楼急忙叉开腿扶住撞向他的车子,问一句:“干啥呀?”

那大个子说:“把车扶好了,啊。”

说话间,上面一记酷似于西洋拳击的奉天大电炮击中眼眶,下边一脚踢到迎面骨。

大奔儿楼眼前一黑,腿也一软,倒在地上。

对方的声音虽然就在耳边,但却好像从很远很远处传来:“回去告诉大筐子小筐子那俩王八蛋,老子叫方大舌头!今后北市场没他的地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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