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你不要说话……”仁敏皇后形似疯癫，修长的手指抵在嘴唇上，示意小男孩不要说话，“我想听见他的声音……”
小男孩低头，轻轻皱起了眉头。
可这一举动像是刺激到了仁敏皇后，她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愤怒地将她手里的酒坛子摔在了小男孩身边！
小男孩吓了一跳，却没有躲开。
酒水洒了一地，瓷片飞溅，划破了小男孩的手背，鲜血流了出来，仁敏皇后突然哭了起来，看着小男孩手背上的伤口，一步步地往后退。
“我不疼。”小男孩将受伤的手藏进袖子里，轻声安慰着仁敏皇后。
“你闭嘴！”仁敏皇后突然捂住耳朵凄厉地大喊，“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你根本就不知道！”
小男孩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为什么？”仁敏皇后不知是在问谁，更不知道她在问什么，“可我又为什么会喜欢你呢……”
仁敏皇后嘲讽地笑了，她的后背靠在大殿的柱子上，轻微地摇晃着，小男孩紧张地看着她。
可越是关心的目光，越是叫仁敏皇后生气。
“你知不知道？”仁敏皇后冲小男孩大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
“为什么？”
“我不想看见你！”
“滚！”
小男孩的脸上清晰地浮现出错愕和受伤的神情，他飞快地低下头，慢慢站起来，走出了大殿。
仁敏皇后看着他的背影，脚上没有力气，身子沿着柱子滑下来，瘫坐在了地上。
封瑄奕愣愣地看着那个小男孩走过来，然后像幻影一样穿过了他的身体，封瑄奕回头，看着那个小男孩一言不发地跪在了院子里。
他的身后，是一株海棠树，安静地生长着。
封瑄奕不由自主地走下了台阶，走到了小男孩身边站定，他向他伸出了手，但小男孩像是没有看见一样，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来往的风撕扯酒香，封瑄奕突然记起，每年枫叶红透了的时候，母后不仅会喝酩酊大醉，还会屏退凤栖宫中所有伺候的宫人。
所以现在这里只有他们母子两个人。
母后生气的时候，连父皇都被拒之门外。
十一月份的阳光落在人的身上，并不暖和，抵不过风的寒冷，但却是明亮的，明晃晃地照着整个大地。
仁敏皇后在哭，呜呜咽咽的，像是心里压抑着极大的痛苦却无处宣泄，这种哀伤和无奈像是一双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
小男孩低着头，那呜呜咽咽、断断续续的哭声是他心里的刺。
空气中的酒气越来越浓重，殿中的哭声渐渐消散了，小男孩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神志渐渐涣散，身子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封瑄奕的瞳孔突然瑟缩了一下，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连一点挣扎的想法都没有，男孩如同一个木偶，呆呆地望着太空，阳光照透了他的瞳仁，将黑色的瞳仁染成了深棕色。
他的世界变成了白色，又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亮，漆黑一片。
封瑄奕的眼睛疼得厉害，玫红色的鲜血从他眼睛里渗出来，一点点地打湿了睫毛……
宁疏狂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头，酸涩得厉害，她设想过很多种封瑄奕患上眼疾的原因，却从没想过会是因为仁敏皇后的厌弃。
封瑄奕和她不一样，她是一开始就被父母抛弃的那一个，可封瑄奕不是啊，仁敏皇后是真的曾将他护在羽翼之下，所以这份爱，才能支撑着他走到现在。
比之知道仁敏皇后是个心狠手辣、争权夺势之人，封瑄奕最不能接受的是他们母子之间最后一点亲情维系都被斩断了。
宁疏狂站在不远处，望着封瑄奕的背影，想要靠近他，却又不敢靠近，她根本没有什么话可以拿来安慰他。
封瑄奕的潜意识没有再对抗宁疏狂的控制了，像是沉入海底的人，明明还留存着一丝清醒的意识，却放弃了挣扎的念头。
男孩无力地合上了眼皮，浅金色的阳光毫无愧疚，依旧尽情地倾洒，一切都那么安详那么宁静，空气中有好闻的香味，好似那个小小的人儿只是玩得累了，躺在地上休息而已。
可是，只有宁疏狂看见那个孩子微微皱起的眉头，他分明是在忍受着疼痛，身子在发颤。
催眠并没有中断，封瑄奕似乎已经不愿意醒来了，他用手指蹭了蹭眼角的血迹，然后一点一点地攥进手心里。
仁敏皇后醉了很久很久，封瑄奕没有踏进大殿，而是站在门口，失神了很久，宁疏狂不知道他是在回忆还是在告别。
又或是在思念……
太阳渐渐西沉，风中的酒气也淡了很多，橘红色的火光燃烧着天空一角，凤栖宫的大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道鹅黄色的身影走进来，她谨慎地环顾着四周，看到躺着的人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殿下！”宫女惊呼一声，提着裙摆飞快地跑了过去，慌慌张张地扶起小男孩，“殿下，您、您怎么了？”
小男孩的身子冷得可怕，宫女怎么唤他都不见清醒，宫女彻底慌了神，“来人啊！快来人啊！殿下晕倒了！”
宫女扯着嗓子大喊，凤栖宫的其他宫人鱼贯而入，有的见此情况，立马转身去请御医了，有的忧心忡忡地跑去了大殿，去看仁敏皇后的情况。
宫女将小男孩抱了起来，小跑着，将他抱到寝殿里，盖了厚厚的棉被，又拉着他的手使劲搓着，“殿下，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即便九皇子是最年幼的一个皇子，却是皇后嫡出，是皇上最最器重的皇子，毫不夸张地说，九皇子很快就会被立为太子了！
这样的人，是容不得有任何差错的！
“御医怎么还不来啊！”宫女们急得跺脚，其中一个不断地向门外张望，实在等不及了，说了一声“我去看看”就跑走了。
“殿下怎么会晕倒在院子里啊？也不知道他躺在那里多久了！”
宫女摸了摸小男孩的额头，惊呼一声，“呀，殿下烧得厉害！”
这下，殿中所有宫人的心都被提到了桑心眼，不断地在心里祈求着，希望殿下能够安然无恙。
“来了来了，御医来了！”
殿外有人喊了一声，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响起，御医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来了，“快、快让开！”
御医也是心急如焚，九皇子可是皇上的心头肉啊，谁敢在皇上的心头剜上一刀呢？
“你们都出去，别围在这里了。”御医站在床边，一边放下药箱，一边探头去检查九皇子的病情，说话的时候都没空回头。
“是，大人。”
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一个贴身伺候九皇子的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