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第101章

聂坤鹏答应了。

他用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杵, 就让走廊上瞬间安静下来。

“吵吵嚷嚷的,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让你们讨论家务事的地方吗?都给我回去!阿臣你留下照看你妈妈,公司的事情我会亲自盯着, 你的人就留着帮你,要还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打电话跟我说。”

这等于宣告芮琼芝的事其他人都不许插手, 如果车祸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逃不了嫌疑。

各怀心思, 也只能先各自散去。

聂舜钧临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又戒慎地瞥了一眼赵元熙,才跟妻子一起离开。

聂尧臣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而是跟医生说了几句话之后, 来到元熙面前道:“血浆送到之后就要准备上手术台了, 我带你一起去看看她。”

元熙脑子有些乱, 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指的是芮琼芝。

可为什么要带她去看?那明明是他的妈妈,要看也应该是她陪他去看才对啊……

很快,肖灼果然满头大汗送来血浆,聂尧臣在一系列的知情同意书上签好名字, 然后拉着元熙一起进了抢救室。

留给他们的时间很有限, 医生和护士马上就要推人上手术台了。

元熙有些被动地挪动脚步, 几乎是被聂尧臣拉到病床前去的。

她不知为什么,有种难以名状的紧张和不安。

病床上的人美貌不再,头部包着纱布,脸颊青紫, 肿的很高,一只眼球的位置也全是血肿,一看就知道受到很大的冲击。

就是这样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却让元熙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当然认得她。

或许也不仅仅是脸, 而是这横躺在面前的整个人,对她来说,都太过于熟悉了。

她们曾经是一体的,她在对方的宫腔中被孕育,然后来到这个世界,又接受对方哺养的奶水,才渐渐长大,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她找了这个人二十年,一度以为已经再不可能在人间相见,做

好一切心理准备,准备迎接一具骸骨,甚至一抔骨灰,只求一家人还能在天国完完整整在一起……然而猝不及防的,这个人又出现在她眼前,顶着一个她怎么都没想过的,最不可能的身份。

这人是她的妈妈——那个失踪了二十年,连警方都以为已经凶多吉少的受害者蒋虹。

可她现在仰面躺在病床上,因为发生车祸而必须立马接受手术,签手术同意书的、为她找血浆的,都是聂尧臣。

她如今是聂尧臣的妈妈芮琼芝,被冠以煊赫的夫家姓氏,人人都尊称她一句聂太太。

元熙腿脚发软,支撑不住身体,一下子就滑下去。

聂尧臣眼疾手快搀住她。

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她缓缓抬头看他:“这是怎么回事……她是我妈妈吗?她不是你的妈妈吗?”

聂尧臣抿紧唇,将她扶到旁边椅子上坐下:“她是你妈妈,她没有死。”

这样的重逢或许谈不上喜悦,但至少,人还活着,没有死。

元熙不懂:“她是我妈……那你妈妈呢,她又在哪里?”

来医院的路上,邱含琦打来的那通电话猛然窜入她脑海,可怕的设想在脑中成形:“难不成……难不成是那具骸骨……”

她的声音和手都抖得不成样子,聂尧臣也跟她一样,原本似乎只是为了安抚她,但两人交握在一处的手却都沁出汗水,抖个不停。

泪水终于决堤,元熙止不住地哭出来,却不是放纵忘我的大哭,而是压抑的,一声、两声……

半跪在地上的聂尧臣起身抱她,两个人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相拥,眼睛里都有眼泪潸然而下。

医务人员进来看他们这样吓了一跳,以为他们担心手术,就安慰他们说,手术台上医生会尽力。

人就这样被推上了手术台,元熙想要再多看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几眼,可手还没碰到,床车已经飞快从身边掠过。

抢救是跟时间赛跑,就算真相也没有一条活生生的命重要。

她跟聂尧臣相拥着,也离开病房去了公共区域的露台。

两人同时伸手,互相帮对方擦眼

泪。

“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聂尧臣终于向她坦白,“可我没想到她会出事,如果她真的不在了,你没能见她最后一面,一定会伤心。”

“你早就知道这个人是我妈妈?可是怎么会……”

“她们两个,应该是交换了身份,其中一个在这个过程中被杀害,另一个就只能以对方的身份活下去。”

“怎么可能?那她们身边的人不会发现吗?”

聂尧臣看着她:“也许就是因为被发现了,才会被害。”

聂家高门大户,坐拥百亿资产;而曾经的袁家夫妇不过开一个小小的花店维持生计,在春海本地没有根基。这样的两户人家,毫无交集,案发之后,不管警方倾向于劫财还是寻仇,亦或认定是夫妇家庭矛盾,都不可能怀疑到聂家人头上来。

假如要杀掉真正的芮琼芝,在她们身份交换之际,这是绝佳的机会。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明知道会被识破还要交换?难不成……她们长得很像吗?”

两个毫无相似之处的普通人,怎么都不可能冒充对方到人家里去,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们的相貌极其相似,相似到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含琦一拿到颅骨复原的图像就立刻打电话跟她说,聂尧臣的妈妈有问题。

这张活人的脸,竟然跟他们家花园里挖出的骸骨有高度相似的面容,那一定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聂尧臣点头:“不仅长得像,而且后来你妈妈她……时不时去韩国,名义上是去美容,其实应该是照着我妈妈生前的样子不断做微调,越调越像。”

“连你也没察觉到吗?”

“我十岁那一年,能感觉到我妈妈对我的态度有些忽冷忽热。但那时候她为我的病,以及上学受教育的事已经心力交瘁,在这个家里承受的压力到了极限。我共情能力差,无法分担她的绝望和难受,哪怕她有时候对我没那么关切,我也只是以为她心情不好而已,不会想到那根本是另外一个人。”

“那你是什么时

候确定现在这个……不是你妈妈的?”

什么时候,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了这荒谬离奇的事实?

“你记得我们在海边放烟花那一晚吗?你提到你家人出事是2月14情人节,我才意识到,我当初从二楼房间窗户看到的怪事,可能跟你家的案子有关。”

二十年前的大年初三,也是西方情人节,爷爷早就差人买好音乐会的门票,全都是剧院内最好的位置。欣赏高雅艺术对聂家人来说就像看电影和出门旅行一样平常,而且他那时刚在大提琴的青少年国际赛事上获奖,家人一起欣赏音乐会,对他也是一种认可和鼓励。

然而到了那天偏偏是他不能去,因为意外收到同班同学生日派对的邀请,这对一直渴望友情的他来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当下就决定要到同学家去,而妈妈和爷爷也都表示支持。

他记得很清楚,那位同学家也在半山湾,与聂家花园相隔并不远,英叔开车送他过去就走了。同学自小生活在国外,相当洋派,那天准备的是睡衣派对,即参加的孩子们各自准备睡衣,晚上游戏之后就睡在那里,第二天才各自回家。

但他在游戏那关就败下阵来,没有人愿意带他一块儿玩,他们邀请他只是为了取笑和逗乐。

失望之余,除了回家,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有家里的钥匙,自己沿着半山道走回家去。家人们都跟爷爷一起前往音乐会了,佣人们也都因为春节没结束而没有回来,英叔也回家了,整个房子只有他独自一人。

他回到房间,除了那把大提琴,没有任何东西能帮忙排遣心中的孤独。

他在窗前坐下,拉第一首曲子的时候夕阳还没有敛尽最后一丝光亮,后面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完完全全身处黑暗之中了,竟也没想到开灯。

听到花园中发出的声响时,他本能地感到害怕。

那种铲和锹用力翻动泥土的声音,实在太像挖掘坟墓了。

他缩在窗边等了好久,挖掘的声音终于停止,接着

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搬运过来,放进挖好的位置。

他终于鼓起勇气,从窗户最下方的边沿悄悄看出去。

黑暗中的花园只有一点月光照亮,他唯一能看出的是,那个重物用巨大的防水袋包裹着,刚好是一个成年人体型的大小。

戴了帽子口罩的人很快重新抡起铁锹,将刚才挖出的土又重新填了回去。

这个过程前后一共持续了多长时间,他并不清楚,在黑暗中被未知的恐惧包围,时间的观念是很模糊的,何况他那时只有十岁。

填好土坑之后,那人又在花园里做了简单的伪装,用花盆和肥料盖住了那块区域。

花园平时总是妈妈在打理,东西被挪动,地面被挖开又重新填埋,她不可能毫无察觉。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也知情——不管是事先就知道,还是事后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知道有人在这花园里埋下了秘密,并且也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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