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她性子强势,却也难得相信先帝。起初先帝对她冷落,为了贵妃将她赶至后宫最偏远的地方,她都不以为意。

只是苦了他。

那段日子,近乎冷宫的残破宫殿,阴冷、潮湿,吃的更是残羹冷炙,每每夜里,他都要跪在苏太后门前,直至子时。

苏太后从未给过他好脸色,一次都没有。

即便后来苏家接入,苏太后重新被风光迎入中宫,万众瞩目,她也不曾对他这个儿子温柔分毫。

他年幼,虽心有不解,可依旧是苏太后吩咐什么就做什么,只当做好那些之后,苏太后会喜欢他。

可他听到了什么?又等来了什么?

那是苏相与苏太后的密谈。

“你啊,你啊。”苏相苦口婆心:“事已至此,你就是对他好些又何妨?”

“本宫若对他好,他耽于享乐,忘记本宫心中所盼又怎么办?”苏太后声音冷酷。

那声音几乎不带有任何情感:“何况,本宫为何要对他好?若非为了苏家,兄长以为他还会活着吗?”

“可...”苏相迟疑道,想说些什么,最后止于唇齿。

他长吁一声:“你心中有数就好。”

“区区竖子,焉有本事逃脱我苏家股掌?”回应他的是苏太后目空一切的话。

之后苏相与苏太后再未说话,他们没有发现他在听,无人知晓,那一刻他心中掀起了怎样的狂风暴雨。

他再不对苏太后有任何期待。

年纪渐长,他日渐怀疑是否苏太后亲生,然而查不到任何证据,此事也不了了之。

她不是想他登基之后延续苏家鼎盛吗?好啊,他如她的意。登基之前假意温驯,得苏家辅佐,登基之后立刻翻脸,开始着手打压苏家。

称帝以后,苏太后甚至变本加厉,她最初甚至想垂帘听政,被他猛烈反击才作罢。

然而,苏太后对他的干预、影响,一直持续至今。

“从今往后,母后就一直在慈宁宫待着吧。”自回忆中醒来,明昭帝道。

“既然母后喜欢慈宁宫,朕将这宫殿给您就是了。”他神色极冷:“母后放心,朕,会给您最后一分尊荣。”

他这是要变相禁足苏太后了。

苏太后瞧着他,瞧着这个从懵懂无知的小孩一点一点长成如今狼子野心的明昭帝,嗤笑:“苏家尚在,皇帝以为自己禁足得了哀家吗?”

若他能如此轻易禁足她,这些年来又何止于被苏家压着起不来。

“当年,哀家就该掐死你。”她眸中隐有悔恨。

“母后终于肯说实话了吗?”

尽管声音极轻,明昭帝还是听到了。

“你是哀家的亲生儿子,此事不假。”苏太后严辞令色:“皇帝有功夫在这与哀家吵架,不妨去查查,散步流言之人究竟是谁?”

“能将这流言传到皇帝耳中,皇帝,你不是傻子,应该知晓背后不是一般人吧。”

“另外,皇帝既说有证据,大可不必藏着掖着,将证据拿到哀家跟前瞧瞧。哀家倒要看看,这欲加之罪,究竟是如何说辞的!”

说罢,她起身,隔着慈宁宫影影绰绰的烛火,同明昭帝对视:“想扳倒哀家,皇帝还是再回去修炼几年吧。”

“哀家乏了,你跪安吧。”

苏太后整个人气势凌厉,同明昭帝对视时,他竟不自觉感到胆寒。

她对他数年威压,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一座坚不可破的城池。

明昭帝捏紧拳。

他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直至他离开慈宁宫许久,苏太后寝屋这才屏退宫人,独留下她的心腹齐嬷嬷。

“你说,哀家当年是不是做错了?”苏太后神色怅惘。

她太阳穴隐隐作痛,一只手在床榻上撑着,另一只手艰难地为自己按摩穴位。

见状,齐嬷嬷立刻上前接手,为她按摩,心酸不已:“太后娘娘有何错呢?”

她是当年那件事里,唯一一个现在还留在苏太后身边的人。

“当年相爷不知情,若娘娘不那般做,我们又上哪为您找一个孩子呢?”

苏太后脸颊有清泪落下。

泪水闪着烛火的亮光,更倒映了苏太后的不安。

“是哀家思虑不周。”苏太后闭眼:“若哀家当年另寻了一个孩子,哀家的孩子...就不会葬身那场火海了。”

“原本推阻时就碗筷羹匙掉了一地,酒洒在地上,地面的银质餐具突然变黑了。”说到此处,司水眼神阴鹜。

“沈贵妃突然跪地,求饶说是王爷指使她做的,还拿出了王爷一直贴身佩戴的荷包。”

“荷包?”宗月心中突然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梁苏暮随身佩戴的荷包只有一个,那是她绣的,上面是鸢尾花图案。只绣了那么一个,梁苏暮视若珍宝。

只是那荷包前些日子不小心丢了,梁苏暮还为此生气了好一阵儿,她答应再给他绣一个,一直没有开始。

“是。”司水点头:“那荷包王妃定然熟悉,乃您亲手所绣。朝中官员日日都能见到,因此沈贵妃一拿出来,陛下便定了王爷的罪。”

“那跟苏家有何关系?”宗月又问道。

司水抬眸,目光犀利望着她:“王妃,沈贵妃日日在蓬莱宫中,深居简出。她如何能拿到王爷的荷包?”

宗月眉心一跳。

“梁苏年跟沈贵妃近几个月关系颇佳,王爷入狱,最大的得利方就是梁苏年和苏家。说此事没有苏家手笔,您信吗?”

知晓季家兄妹离京,梁苏年再未伪装,明晃晃展示了跟苏家的亲密。

宗月沉默了。

早在季宁远说有送她的大礼时,她就感觉不对。

若此事背后真的是苏家...

苏家人跟梁苏暮也不接触,他们如何能拿到荷包?

只有她...

宗月抿了抿唇,眸中意味不明。

他们会利用自己来对付梁苏暮吗?

她已经给他们十足的信任,从未怀疑防备什么,他们会辜负她吗?

“王妃!”司水沉重的声音响起,他跪在殿中,铿锵有力:“还请王妃早作决断!”

决断,做什么决断?宗月神色些许茫然,呆呆的望着司水。

“王妃!”见状,司水恨铁不成钢。

他是梁苏暮心腹,对宗月和苏家关系略有了解,知晓二者之间不像外界猜测那般充满利益纠葛。

“京都时局紧张,王爷一向小心,处处设防,唯一不肯防备的便只有王妃您!”

“沈贵妃虽和季宁远勾结,但季宁远与王爷才干不相上下,王爷有心提防,他季宁远也拿不到荷包!”

“那荷包只能是苏家从您这里得到,再献给沈贵妃,联合陛下于今日设计陷害王爷!”

“王妃,您醒醒吧!”司水语重心长劝道:“如今王爷麾下人心惶惶,大家都在等着您拿主意。”

“苏家出卖您已是既定事实,只求您别念着那点子情意不肯帮王爷了!”

宗月骤然捏紧衣袖,眼锋凌厉瞪向司水。

她的心在滴血,在颤抖,在怒号。

司水说的几乎没有任何差错,此事除了苏家,又还能有谁!

可是为什么,他们将自己送回云城,又改变主意,千里迢迢将自己叫回京都。

那日黄昏与父亲的促膝长谈,难道只是苏家为了麻痹她而假意抛出的甘糖吗!

难道他们这段日子亲近自己,只是为了利用她,对付她的爱人吗!?

宗月深深闭眼,曾几何时,疼宠她的家人已经面目全非。

当初认回苏家,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吗?

“司水。”宗月的声音隐隐带了颤抖,她咬住下唇,以极强的自制力逼自己不要乱想:

“你去查,查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此事一定与季宁远有关,顺便查查他在中间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若真的是苏家利用我算计王爷...”

宗月顿了顿,片刻后望向司水,神色决然:“我,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司水颔首,无声告退。

徒留下宗月瘫倒在身后椅子上,神色颓然。

...

苏家。

书房内,苏相坐在上首,脸色难看:“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但这怒火显然是有针对对象的,苏宗白嘴唇微抿,侧身,让出一道人影来。

是梁苏年。

他手挡在嘴边,轻咳一声:“苏相稍安勿躁。”

下一秒,苏相作出怒摔茶杯的动作,梁苏年眸色一暗。

就在茶杯将要脱手而出的刹那,苏相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变幻,神色威严瞪向梁苏年,默默将茶杯收回。

梁苏年松了一口气。

“其实本宫也不知今日是何情形。”梁苏年已是东宫太子:“父皇急召,沈贵妃诬陷。今日一环扣一环,显然早有设计。”

梁苏年摇摇头,压低声音:“沈贵妃并未透露什么,只隐晦提了一嘴,父皇身子愈发不好了。”

书房众人面面相觑。

太子的意思是...天子想要在临死前,解决梁苏暮这个心头大患、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苏宗白语气稍冷,想起今日宴会上梁苏暮望向苏家众人的阴鹜眼神:“沈贵妃从哪里拿到那个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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