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陌路

“琼华,我只是想关心你,没有其他意思。”

只当是不在意赵琼华对他的疏离,江齐修没有再上前靠近她,避重就轻地关心道:“因为朝堂上的事,加上京郊刺杀一案尚且没有确切证据,父皇心情有几分烦躁,你一会儿进金銮殿后,切要小心。以免触怒父皇。”

他这话说的关切,一字一句都像是在为赵琼华考虑,生怕她会不小心惹怒皇上而被责罚。

自从轻花节在茶楼与赵琼华见过面后,这段时日江齐修也思虑良多,不断从过往回忆中寻找自己对赵琼华的忽视之处,试图弥补挽回这一份情谊。

他自知从前因为朝政和权利亏欠赵琼华良多,才惹得她如今步步疏离,与他走至如此难以挽回的地步。

想起那日她的声声质问,时至如今他都难以开口解释。

如果他用心挽回,真情实意地关心爱护琼华,那时间一长,他也总可以令琼华回心转意,哪怕一开始他接近琼华的目的并不单纯。

至于轻花节那日,赵琼华同他所说的那句“天煞孤星,姻缘有殇”,他为皇室中人,人中龙凤,又岂会惧怕区区一句命数吗?

赵琼华双手抱在身前,终于肯正眼看向五皇子,她漠然一笑,“多谢五殿下提醒,琼华记住了。”

“琼华近日很好,就不劳五殿下挂念了。”

该说的话她都已经和江齐修说完了,再牵扯也始终不过逗比那几句重复的话,每次遇见都说,既没什么意思,又着实消磨她的耐心。

懒得与五皇子这个她叫不醒的人耗费太多唇舌,赵琼华趁他没开口之前便抢了话头,“听闻七公主在京郊受惊,琼华正要去金銮殿为七公主求情。五殿下有时间不如多去京郊看望七公主,毕竟她才是殿下您的亲妹妹。”

刻意咬重亲妹妹三个字,再度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提到七公主,江齐修眼眸一亮,随即又按捺住所有激动心思。

方才在坤宁宫发生的事他并不知道,但自从江锦月被送去京郊的这一个月来,贤妃没少在他耳边说什么,让他出面去和赵琼华商量,让她主动去金銮殿为锦月求情的话。

如今他未和赵琼华开口,她却已经难得松口,这中间……

“琼华你放心,等锦月回宫之后,我一定会好生教导她,让她好好与你相处,毕竟我们都是一家人。”

谁和你是“我们”?

还一家人……

赵琼华心下嗤笑一声,面上装傻,像是完全没理解到五皇子的话里有话,“自然,毕竟七公主也是我名义上的表妹。”

“五皇兄,父皇还在殿内等着琼华进去,你若没有重要的事,我就先带琼华进去了。”见江齐修始终围着赵琼华不肯离开,江齐彦甩甩长袖,径自走过去,直接借着皇上的名义,想要带走赵琼华。

从前赵琼华只认江齐修一人,不听淑妃的话,更不会听他这个堂兄的话。

如今既然她不想和五皇子有过多的接触,加之淑妃时不时的叮嘱,那他怎么说也应该帮找琼华一把才对。

更何况,金銮殿中的人也在观望着这边的动静。

赵琼华摇头,三两步走到江齐彦身边,“五殿下只是同我问好罢了,也没什么事好谈的。舅舅此时不忙的话,琼华就先进去了。”

连最简单的告别都没有,她只是敷衍地朝江齐修点头致意一下,而后与他错身而过,径自走向金銮殿。

江齐修想伸手,却又怕会让赵琼华更加生气,只能就此作罢。

“七皇弟,这是我和琼华之间的事情,下不为例。”

到底是一腔苦闷无处宣泄,临了要去储秀宫前,江齐修特意同江齐彦说了一句,只希望他下次可以识相点,不要再来打扰他和赵琼华见面。

江齐彦好笑,一时不知道是该说他这位五皇兄过于自信,还是该说他没有自知之明,“五皇兄,如果日后有人也如此纠缠七公主,你会如此坐视不理吗?”

“琼华的归宿注定不会是皇家。你好自为之。”

一句话,不仅是想要断绝江齐修的念想和挣扎,更是表明他自己的立场。

“皇兄若无事,不如先回储秀宫,听说贤妃娘娘方才派人来过金銮殿,许是有要事要找皇兄你。”该说的话说完,江齐彦俯首作揖,告辞后也转身跟上赵琼华的步伐。

孟夏的风微凉,吹动一阵树叶声响,惊扰过栖息在枝桠上的飞鸟,却吹不散江齐修心头的郁结不甘。

他脑海中满是回荡着赵琼华方才说的那些“不劳关心”、“只把七公主当作表妹”、“只是问好,无事可聊”等话,疏离淡漠,仿佛他们两个人的亲密交集只停留在过去那几年。

此后人生数十年,他们都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一声表兄妹,便道尽了他们之间的所有牵连。

这教他如何甘心认命?

见自家殿下一直盯着琼华郡主和七皇子看,神情复杂,更是一副恨不得上前直接带走琼华郡主的模样,随从周簿不由得出声提醒道:“殿下,金銮殿中的大臣都快出来了,您还有要务在身,稍后您是直接回府处理吗?”

皇子及冠成年之后都会在宫外分立出自己的府邸,以便日后迎娶皇子妃等,但同时宫中也保留了他们之前所居住的宫殿,以备不时之需。

五皇子早已及冠,宫外的府邸也早已建好,只是他近来不久才搬迁过去。

“随本殿直接去储秀宫看望母妃。”直至朝臣逐渐离开金銮殿,他再也寻不到赵琼华的身影后,江齐修这才开口,松开始终紧握的双拳,转而前往储秀宫。

金銮殿内,香炉中飘逸出袅袅香气,隐隐约约的白檀香,宁神静气,也让人感觉到几分安心。

“琼华来了啊,终于舍得进宫了。”仁宗临窗站着,见赵琼华进殿便免了她的礼,招手让她过来。

这半个多月着实事忙,和唐嬷嬷学习管家之事、应付许周氏和锦罗坊的事没进宫请安,果然今日逃过了自家姑姑的追问,逃不过皇帝舅舅这关。

除却从前因着江齐修、她与淑妃闹小脾气的日子里,照常情况下,十天中她至少也有两天要住在宫中,如今半个月都没进宫,赵琼华自知理亏,乐乎乎地笑着,带着几分讨好。

“琼华这不是,一有空就立马进宫来看您和姑姑了嘛。”赵琼华走到仁宗身边,转移话头,“我听说舅舅前几天又得了几幅名画,不知道琼华能不能见到嘿嘿。”

仁宗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一同跟进来的江齐彦,“朕听说你之前,还送了张题字给你七皇兄。如今还想来看朕的画?”

自从御极登基以来,仁宗一向励精图治,北齐较之前也富裕强盛许多。闲暇之余,仁宗便喜欢收集些字画古玩,摆放在后殿里,亦或者是收到私库里。

赵琼华尚且年幼时,为了陶冶她的性情,仁宗还时不时抱着她欣赏字画,只是那时候赵琼华耐不住性子,总是喜欢借故跑出去自己玩,久而久之仁宗摸清楚她性子,也没再勉强过她。

“说吧,今日又有什么事想来求朕的?”行至后殿悬挂着字画的地方,仁宗伫立在画前,直接问道。

虽然较之从前,琼华的性情有了不少改变,整个人也变得沉稳懂事,张扬却有分寸,但书画一途,到底不是她所钟爱的。

今日若不是有事相求,她也不会突然进宫,直奔坤宁宫而去。

“嘿嘿,还是舅舅懂我。”

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藏不住,赵琼华嘿嘿一笑,而后双手提起裙摆跪地,正色说道:“琼华想请舅舅下旨,准许七公主和锦湘回京养伤。”

“京郊刺杀一事重大,尤其还是针对七公主而来。虽然之前七公主言辞多有不敬,但京郊月余时间,应当已经让公主有了教训,再加上如今她遇刺受惊,也算吃过苦头。”

“琼华觉得,为了七公主的安全,还是让她回京养伤为好。”

“至于未尽的惩罚,不如就让七公主在每月的初一十五,都随人去布施或施粥,也好看看众生百态。”

直到赵琼华说完,仁宗都未转身,也未置一词。

她笔直跪着,也没抱怨过一句,更不曾主动起身。

两幅悬挂在墙壁上的字画,一幅是《独钓江雪图》,另一幅则是张草书,题的一卷……《金刚经》?

赵琼华跪立时,目光便凝聚在正前方的字画上,待她认清楚那是《金刚经》后,忍不住嘴角一抽,复又低头,不敢让仁宗看见。

半盏茶过后,仁宗才终于开口,“起来吧。”

“京郊那边,等她们养养身子,过几日再回京吧。”

京郊一事,朝廷虽全力隐瞒下来,百姓并未得到任何确切消息,以免惹得人心惶惶。

但到底牵涉到皇室中人,如今更是可能与南燕有关,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不了了之。

说罢,仁宗转而看向不远处、始终不发一言的江齐彦,“齐彦啊,过几日你去京郊,接锦月回来。再去看看别院有没有其他人在。”

这就是要他再去别院里好好查探一番了。

江齐彦心下了然,双手交叠,俯首领命,“儿臣遵旨。”

“先下去吧。”

在两人说话间隙,赵琼华也已经起身,只不过是在盯着那幅《金刚经》在看。

这张草书写得行云流水,极为肆意,没有丝毫章法可循,若不是她自己也是练过《金刚经》的人,怕也是认不出来的。

但还没等她仔细认清楚这幅书法最后落款写的是谁人名姓时,赵琼华就清楚听到了仁宗问她的话。

“琼华,依你看,齐修和齐彦,最后谁更想当这个储君。”

不是谁能胜任,而是谁想当。

她一瞬愣怔,回神后又提裙跪倒在地,“社稷之事,琼华虽为郡主,却不敢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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