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胚胎雏形

房租八百的城中村屋子,江有为将卧室的台灯搬到客厅的桌面,残留在大脑的酒精在热水澡后蒸发殆尽,几张牛皮纸堪比天书般深奥费解,他只能硬起头皮把它们逐个啃进肚子里,夜色推动时钟的分针转动,抬起头才发现已经到了今明交替的零点,但他目光如炬显然还没有入睡的意思,如果说什么是历史上最伟大的经验教训,那绝对是实践出真知,这也是为什么工作了多年的瓦匠要比刚毕业的土木系大学生吃香的原因。

对于纸面理论半只不解的江有为决定依照个人想法开始尝试灵魂塑形,“...身躯并非精神的载体,它们之间的关系好比生物界的互利共生,脱离不代表失去生存能力,只不过组合起来会有‘1+1>2’的效果...感受隐藏在血管之中的力量,那股透明无形若隐若现的细流,有意识地引导它向大脑汇聚形成团状,灵魂的胚胎雏形因此诞生...”

他紧闭双眼,像内窥镜般审视自己的五脏六腑,从口腔到喉咙再延伸至肠胃,但周转了好几圈后,也没有发现牛皮纸上所谓的细流,反倒是窗外的喧闹声清晰异常,楼上的夫妇又在因为儿子的教育问题吵架,隔壁的人家正在看火爆全网的搞笑综艺,老旧居民楼的墙体过于单薄,住客的隐私问题无法得到保障。

“我怎么分心了...”他想。

视觉的削弱带来了嗅觉以及听觉的增强,但江有为根本不需要这种提高,因为灵魂分散在体内各个角落,所以他从电视柜的抽屉拿出耳塞和鼻夹封闭了三感,现在耳边只响起心脏缓慢的跳动声,脑海中相应地出现它膨胀又收缩的画面。

深呼吸,“嗬!”

吐气,“呼!”

像走在漫无边际的荒漠,除却炎热的黄沙以外,江有为在体内根本看不见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出现,“灵魂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呢?”浓密的眉毛皱出无数竖条,头顶的发丝似乎脱落了几十根,眼前的虚无让他仿佛沉没在深海,牛皮纸上的字体重复出现。

互利共生的关系,血管之中的力量。

“沙漠绿洲,人类心脏!”

谁说灵魂不会灯下黑?

意念犹如乌云般压向胸口左侧,降低对心脏跳动声的感知,不计其数的丝状细流占据了内部血管,江有为像青蛙带领蝌蚪群引导它们向上行进,经过脖颈抵达大脑,他感觉自己的头部被塞满了浆糊一样粘稠滞涩,仿佛吃了安眠药的困意席卷神经。

“我没定闹钟...”这是江有为意识昏迷前的最后念想。

被设置为电话铃声的《平凡之路》在耳边不停响起,邻居甚至为此大力敲门让江有为保持安静,但他却像死猪般躺在沙发上,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反应。又过了十几分钟,歌曲重复唱了两回,他突然间跟触电似的弹起摔倒在地,没有迟疑地望向时钟,早已超过了上班时间,手机上也有徐浩的未接来电。

没有心情感受身体出现了什么变化,江有为只清楚自己违背了诺言,他曾亲口对院长说,“我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但时间还没过去两天,悲剧竟然再次重演,他强忍下内心因为辜负他人信任而涌现出的愧疚,拨通了徐浩的电话。

“你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我过去帮忙吗?”

徐浩深知江有为在正常情况下不会无故缺勤,这是五年大学生活建立起来的信任。

“出现了点小意外。”他回答说。

“院长今早接到电话临时到外地出差。”

江有为听言如释重负。

“你赶得上夜晚的轮班吗?”电话那头问。

“我现在收拾过去。”

“没问题。”

挂断了与徐浩的电话后,江有为几乎在五分钟时间内就解决了洗漱以及着装问题,人类的潜力永远是科学家心中的未解之谜,跑到马路拦下计程车要求司机以最快速度到达医院,他没有吝啬地扔下五十元大钞并连声感谢,直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时,四肢才传来让人无法忍受的酸麻感,原来刚才都是肾上腺素在主持大局。

安然度过有惊无险的周五,江有为迎来两天假期,但如果医院门诊忙碌,休息也会随时取消,每个人将得到可观的加班补贴。他经历过身无分文的生活,那种用水填饱肚子的感觉,每粒米饭都用勺子小心地塞进嘴里,但好在现在已经走上正轨,母亲的治疗费用处于承受范围。

江有为回家依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投身于牛皮纸的蚂蚁字体当中,他在白天上班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脑袋竟然凭空多出了某团类似于果冻的透明液体,但它不影响大脑的正常功能,处于既存在又虚幻的状态,“难道这就是所谓灵魂的胚胎雏形?”

钟齐在收到江有为的短信后,对他的疑问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你凝聚游离灵魂的速度让人惊叹,大部分人甚至没有感知到细流的天赋。出现在大脑深层的果冻状液体正是汇聚起来的胚胎雏形,你需要像对待婴儿般温柔耐心,当它成长到干涉现实的地步,寻找理想的塑形体,学习雕刻师凿出大体的躯干手脚...”

江有为仔细琢磨钻研钟齐每个字的意思,结合牛皮纸后续的内容,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打坐冥想,像寺庙盘腿敲击木鱼的和尚那样领会气定神闲,掌握呼吸的节奏与律动,感受人类心脏跳动时所迸发出的强烈生命力,以这种方式哺养还未稳定的灵魂胚胎雏形。

干涉现实可以理解为,灵魂本属于虚幻层次,与现实之间存在超脱领域的距离,躯体与精神两者的联系在此刻极为薄弱,塑形改造没有达到使用的条件,好比只有等待水面下的鱼儿张嘴咬上铁钩,守株待兔的渔夫才有机会用力把它拽上岸来。

打坐冥想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枯燥乏味,江有为模仿钟齐发来的照片姿势,让身体完全放松于城市的钢铁丛林当中,烟火气像微风把他从沙发上吹拂起来,好似没有重量的他飘出窗外跟随道路上的汽车游荡在高楼大厦之间,四面八方亮起万家灯火,仿佛无数孔明灯在无垠的夜空下飞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坐在沙发上睁开双眼,四周早已静籁无声,唯独躲藏在阴影里的猫狗发出微弱的叫声,人们都已经熟睡进入了梦乡,脑袋的那团果冻状液体在打坐冥想后清晰了些许,“按照这样的进度,大概还需要两个月才能进行灵魂塑形。”

母亲的病情在近两天逐渐好转,院长也打来电话赞美奇迹出现,作为用知识救命的医生,在面对有把握处理的问题时相信自然科学,但在面对无能为力的状况时同样会祈祷老天爷眷顾,这不是双标,而是希望每个病人都能在最后迎来美好结局。

徐浩在周六的上午打来电话向江有为讨教,如果以前认识的学妹找他出去吃饭应该怎么回复,“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跟女孩子单独出去吃饭,我能全程尴尬到脚指头扣地板,你发挥脑筋给我出个好主意,让我可以委婉地表达出拒绝的想法。”

江有为听到这番话,快要把刚喝进嘴里的牛奶喷了出来,拿住面包的手也僵硬在半空。

“人家女孩子的意思就跟剥了外皮的玉米似的直截了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真的不行,你要是没有办法,我只能告诉她,你也要跟着去。”

“我在你们旁边当电灯泡吗?你可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江有为和徐浩都是母胎solo的高端玩家,但他们并非没有实力,都长有干净顺眼的黄色皮肤和各自特点的五官,即便经常旷课迟到,专业成绩在班级内依旧名列前茅,挺拔的身材与大学时期的体育生不相伯仲。只是前者出于对家庭生活状况的考虑从不对恋爱抱有期待,后者像极了脱缰的野马追求放荡不羁的自由生活。

“我已经告诉她了。”徐浩先斩后奏。

“赶鸭子上架?!”

“她说自己也会带个好朋友,四个人出去野外露营,地方选在白洞水库。”

“我感谢你...”江有为语气奇怪地说。

“都是好兄弟,别客气。”徐浩不要脸地应承下来。

下午两点时分,冬日的太阳正好洒落温暖的阳光,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清凉的微风刮起行人的衣摆,青春活力洋溢在身穿校服的学生脸庞上。与此同时,人口密集的石牌城中村,徐浩正在攀爬居民楼的十层台阶,他气喘吁吁地敲开江有为的出租屋房门说,“我每次来你这里,就像爬了整座白云山。”

“你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让我下去?”

“我忘记了。”

江有为从餐桌上拎起卡其色的登山包,“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那我们就直接出发,她们已经在车上等候。”

巷道路过的老爷大妈似乎惊讶于这里突然出现了两个青年小伙,目光止不住地上下打量,似乎在思考自家是否还有没嫁出门的适龄女儿,“岁数大些可能也没有关系吧?现在年轻人不都流行姐弟恋吗?我要给姑娘讨个联系方式。”坐在石墩上反应迟钝的阿婆正打算起身拦下徐浩和江有为,却发现刚才还在眼前的他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正在等待红绿灯的徐浩望向停靠在马路那边的东风车说,“我想给咱妈找了个护工。”

“没有这个必要,我每天都在医院工作,节假日也不可能安排什么。”

“但人总要有自己的私人时间,你现在就像围绕地球旋转的月球,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我很难不担心你的心理健康,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学会找到其它生活重心。”

“你不用再说了。”江有为在这件事情上与徐浩始终存在分歧。

“等会你跟学妹的好朋友坐在车辆后排,说话前要三思而后行,不要引起别人的反感。”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现在需要担心这些?”

走过人行道,江有为将登山包放在后备箱,打开右后侧车门,映入眼帘的是身穿白色裙子身材姣好的漂亮女孩,她的长发似流水瀑布般滑到腰背,手臂以及脸蛋的白皙皮肤下透出像成熟苹果那样的粉红,两只堪比龙眼核的大眼睛乌黑明亮闪烁光芒。

女娲的巧夺天工让江有为短暂地失了神,徐浩叫唤了好几声才把他拉了回来。

“你在干嘛?”

“我好像没有关掉客厅的窗户。”他编了个借口。

“没什么大碍,我们明天早上就回来。”

江有为坐进东风车后座,漂亮女孩给高大的他让出了些位置,坐在副驾驶上的是邀约徐浩的学妹,她大概率也是医学专业,在毕业前两人就已经添加了联系方式,她的模样更偏向于可爱娇小的类型,但牛仔裤和高领毛衣的搭配又带有成熟的味道,制造了反差的感觉。

“需要自我介绍吗?我叫徐浩。”

徐浩在启动车辆时说。

“我叫陈以敏。”活泼学妹的眼睛始终离不开徐浩的侧脸。

“江有为。”他在期待后面的回答。

“我的名字是任素汐。”漂亮女孩的声音宛若清脆的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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