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怪的女孩

行走在晚风吹拂而过的大街,道路两旁的树木花丛哗啦作响,仿佛没有指挥的乐队在胡乱演奏曲目,三两作伴的行人从昏黄的路灯下滑过,高挂在天空的月亮洒下清冷的白光,地面仿佛覆盖上了雪白的薄膜。

结束了医院工作的江有为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前停下脚步,他拉拢大衣裹紧身体,试图抵御侵入血管的寒冷温度,但不断战栗的四肢已经表明这种方法没有起到太大作用,正准备迈动脚步进店买上冒腾热气的关东煮填饱肚子时,身后胸前抱有可爱玩偶的小女孩开口问道。

“大叔,你很冷吗?”

小女孩的皮肤白皙稚嫩,冻红的鼻子像马戏团的小丑,粉红色的裙子看上去尤为厚重。

“小朋友,你的父母呢?晚上很不安全。”

江有为闻声转过头去看见了站在路肩上孤身无伴的小女孩,顾不上年龄被叫大了好几岁,他潜意识地想要靠近过去给予对方些许安全感,但她却仿佛面对凶神恶煞的街头混子般连退数步,害怕和恐惧的情绪从唯恐避之不及的表情中流露出来,此时停靠在旁边车位的白色轿车上走出西装革履的中年男性,他抱起小女孩,眼神中充满了敌意。

“你在干什么?”小女孩的父亲大声质问。

“我只是看她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江有为回答说。

“那为什么我女儿往后退?”他的语气咄咄逼人。

但江有为已经在医院经历过太多家属因为患者病情加重而情绪失控的场面,所以他没有感到烦躁和不耐,反倒沉下心来解释,“小孩本身也会有自我防备意识,也许它只是不希望陌生人靠近,我是附近仁爱医院的康复科医生,你可以相信我的人格和品性。”

拐卖和骚扰小孩永远是家长需要忧虑的话题,由于对老师和医生职业的特殊滤镜,小女孩的父亲没有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他的眼神中仍存有怀疑,没有等江有为继续解释,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出现了一位打扮精致的妇人,她的右手拎有几个装满零食的塑料袋,昂贵的手提包挂在手臂关节处,母亲招呼丈夫和女儿离开,白色轿车很快卷起灰尘消失在夜色之中。

江有为呆怔在原地,职业病让他习惯性地无视因为被误解而产生的委屈心情,深呼吸后他忘却了刚才发生的小插曲,掀开塑料帘布走进便利店内。几个刚在网吧熬夜打游戏的青年小伙正在他左手位置的桌台冲泡香菇炖鸡面亦或者海鲜虾贝面,刺激的料包味道充斥鼻腔让人忍不住打喷嚏。

无精打采的收银员坐在玻璃柜台后面打哈欠,眼睛四周的黑眼圈仿佛动物园里躺在石头上啃竹子的国宝熊猫。进门的江有为用指骨敲击玻璃发出声音,成功吸引了注意力后,他抬起右手指向墙壁架子上的成排香烟,他没有抽烟的坏习惯,但今天早上发生太多事情,他认为只有这些东西可以麻痹痛苦的神经,而为什么没有选择喝酒买醉?因为那只会让情况愈发糟糕。

“麻烦给我拿包玉溪。”

“三十块。”

“再煮碗加香辣酱的车仔面,还有萝卜根和肉丸。”

“四十五。”

掏出口袋的钱包结账,江有为选择坐在桌台靠墙的位置,他点燃打火机,在烟雾缭绕中梳理混乱的思绪。医院的康复科专家在今早推翻了他母亲被认定为是植物人的诊断报告,通过多项有效数据证明这是世界首例类植物人情况的新病症,也就是说过去为了治疗所付出的努力与汗水就像扔进海水里的石头般,他甚至听不见响声,在这种极端事件下,即便已经缓冲了大半天时间,他还是很难做到情绪保持平静。

从六岁开始到现在的二十五岁,母亲已经躺在床上将近十九年时间,依靠陌生人的资助,年幼的江有为读完了初高中并考取重点大学,用奖学金补贴学费以及生活开销,选择医学专业也是为了希望某天可以看见她再次睁开双眼,可现在却发现之前所做的全部都是白费功夫,无异于某人用生命坚持的梦想突然破灭,巨大的打击可以让人做出任何没有下限的事情,但他只是坐在便利店里吸烟。

“出于对特殊病症的考虑,全国各地的专家医生在参与研究讨论会上都给出了积极肯定的态度,这次综合交流很有可能成为治疗的突破口,如果思考得出了解决办法,不仅代表他们在康复领域进入了更深层次,同时还会得到新闻媒体曝光占据版面头条,所以你接下来不用担心母亲的治疗费用,医院将会承担全部花销。”院长当时这么安慰他说。

红色的火星很快燃烧到了手指,灰烬掉落在江有为的衣服上烫出小洞,涣散的精神没有从窗外的景色中收回,几个泡面青年受不了二手烟的气味找到收银员想让他制止在室内抽烟的不道德行为,熊猫眼从玻璃柜台走出,像软脚蟹般走到江有为的身后拍打他的肩膀。

“不好意思,我们店内不允许抽烟。”

江有为转过来头,深邃黝黑的眼睛不似正常人。

在两人对视的那个瞬间,时间像遥控器按下了暂停键,收银员仿佛置身于山地间没有连通大海和溪流的死湖,它漆黑如墨吞噬日月光线,由无数杂乱线条组成的人形剪影站立在水面中心,宛若皮影戏幕后没有体积的纸片般浑身上下透露出虚无主义,无数邪恶想法在他的脑海中诞生乍现,但思绪如同过塑照片那样定格无法动弹。

回到现实之中,收银员两腿颤抖不停,裤裆湿润滴水,羞耻骚味在空气中弥漫四散,泡面青年站在不远处发笑看戏,过了几秒他抬起脑袋,原本坐在面前桌台抽烟的江有为已经消失不见,正在微波炉加热的车仔面和玻璃柜上打包放在纸碗里的萝卜根和肉丸和也没了踪影。

“我违反了不能对普通人使用灵魂手段的规则。”离开的江有为走在街上想。

城中城的巷道仿佛幽暗无光的洞穴渗透出阴森意味,几盏微弱的灯光从形状各异的窗户穿了出来,江有为得以关闭手机的手电筒继续前进,他在医院附近租了间面积不大的房子,幸运的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它在没有安装电梯的居民楼十层。

“就当锻炼身体。”他每次爬楼梯的时候都会想,这次也没有例外。

抽出钥匙打开房门,江有为按下灯光按钮,摆放在桌面的花瓶插有几根富贵竹,粉刷成灰色的墙壁挂有好几副艺术画作,厨房的水槽看不见碗碟,冰箱也有新鲜的蔬菜和水果,还有几瓶开胃的苹果醋,几本翻开的时尚杂志也随处可见,他从上面学习衣服穿搭。

走进卫生间脱下衣服,在热水的喷淋中,江有为过了将近三十分钟将身体彻底放松,车仔面和关东煮放在餐桌上散发出诱人气味,解决完温饱问题,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打开手机,认识的同事在知晓早上发生的事情后都发来了关心的话语。

“你还好吗?”

“我一切都好。”他没有例外地回复说。

客套了几番后,人们又回到了各自的生活轨迹,出租屋内安静到连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清,感到困倦的江有为起身走进卧室半躺在床铺,他亮起柜子上的台灯,温黄的光线布满了每个角落,包括那副父亲遗留的画像。

可以想象梵高的《呐喊》,但上面的色彩都变成了黑白,抱头尖叫的人也变成了由杂乱线条勾涂而成的影子,占据了图幅十之八九,江有为的父亲在他出生后不久车祸离世,没有留下多少钱财以及不动产,母子俩在这座吃人的大城市里相依为命。

“你为什么那么穷?我的画家父亲。”江有为张口说话但没有发出声音,如果那样的话,母亲就不会接那么多份工作,忙碌奔波于奶粉和尿片钱,也不至于累倒患上不治之症,他明白康复领域上的新病症代表了什么,任何已知的领域都是用时间探索出来的,他已经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了,如果母亲白发苍苍从床上醒来,即便存在意义也作用不大。

江有为的余生都是为了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他盖上被子摇头甩走让人产生焦虑和彷徨的念头,唤醒手机准备确定明天早上起床的闹钟,但屏幕上亮起的消息提示却极为扎眼,几滴泪水从脸颊流出湿润了枕头。

“你真的还好吗?”任素汐问。

“没有问题。”江有为回答。

“但你今天没有加班,我还给你买了夜宵。”

“为什么这么突然?”

“报答你在实习期对我的照顾,那现在这些怎么解决?”

任素汐发来照片,狭窄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几大个白色塑料袋。

“你当我是猪吗?”

“其实我还把值班同事的份也买了。”

“你不是报答我吗?”江有为的直男回答让人窒息。

“我...”

此时任素汐坐在医院办公室握住手机羞红了脸,她怎么才能够告诉江有为自己的小心思呢?好比学校时期的女生为了给喜欢的男孩送糖,于是她买了整袋的大白兔奶糖分发给全班同学,但其实给对方的是与众不同的阿尔卑斯。

“还好这样就不用担心浪费食物了。”江有为没有品出任素汐字里行间萌动的情愫,他现在的满脑袋充斥了与地下俱乐部有关的事情,“我准备关灯睡觉了。”

“那你快闭眼,晚安!(月亮睡觉.jpg)”

“好,晚安。”

任素汐仿佛古代打了败仗丧气归城的士兵般神情低落地放下手机,她拿出埋在白色塑料袋深处与饭店打包盒明显不同的便当饭盒,里面装满了精心烹饪的菜肴,美味可口的荷包蛋上用番茄酱画有可爱笑脸,切成条形的干紫菜修饰成眉毛胡须,江有为如果没时间收拾就会跟它似的显得邋遢不修边幅,“本来想今晚跟他表白的,但时机似乎不太合适...”

她把温热的便当饭盒放在角落挤出笑容,吃力地拎起几个白色塑料袋走到办公室外面,值班护士和医生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般聚拢过来,眼睛里是闪烁不停的光芒。

“我给你们带了好吃的,见者有份!”

“任素汐,你是我滴神!”护士长充满了幽默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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