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地下俱乐部

江有为回到车辆驾驶位上拨打了名片电话,在不安的等待中信号接通。

“请问你是钟齐吗?”他忐忑地问道。

“我听出了你的语气里充满了焦虑和不安。”那头的声音犹如巨石般沉稳。

“我已经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了。”

“看来昨晚到今天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你还记得我?”

“酒吧里的醉酒医生。”

“你怎么知道我的职业?”

“也许是占卜算命。”钟齐躺在独栋豪宅的柔软沙发上伸懒腰,在寒冷如冰天雪地般的大陆北方,他居然脚踩人字拖身穿夏威夷服饰,仿佛低温对身体丝毫不能构成威胁,几个片衣遮体的美女从房间走出向他抛媚眼扔香吻,但现在是干正事的时间。

“我该怎么找到你?”

“今天下午三点,金融大厦门口碰面。”

对于现在身处艰难的人来说,生命的流逝仿佛弹簧被拉长了数倍,余下的分秒只能用煎熬形容,江有为提前了半个小时落位,站在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行人和车辆在红绿灯的指挥下各自行进互不干扰,他的旁边摆了卖气球的摊贩,可爱的动漫片人物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明亮,代谢缓慢的树木不断向下脱落枯黄的叶片,最终留给世界的只有光秃秃的瘦弱枝干。

“你似乎等了很长时间?”

钟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江有为的身后,健硕的身材上始终挂有自信的笑容,仿佛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影响到他的情绪。昨晚在酒吧胡言乱语的记忆逐渐清晰,江有为不禁感到羞耻和尴尬,但钟齐对此视若无睹,他指向路口开张的简约风格咖啡厅,示意前往那里谈论。

两人推开玻璃门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靠窗位置,咖啡厅的环境氛围强调惬意舒适,抹灰墙壁上挂满了绘画像和手工艺品,每张桌子上的花瓶都插有几朵鲜艳玫瑰,周围的客人在说话时如履薄冰,仿佛害怕自己惊扰了这喧闹城市仅存的静谧之地,服务员手握纸笔向他们走来。

“请问需要喝些什么?”

“柠檬水。”江有为回应。

“不好意思,麻烦上两杯浓缩。”钟齐更改了他的点单微笑说,“这里是咖啡厅。”

在服务员离开以后,钟齐翘起二郎腿,双手大开搭在卡座上开口问,那副模样好似展翅的雄鹰向游在海面浅层的鱼类飞扑的姿态,“你遇到什么难题了?”坐在对面的江有为有种自己身处中国好声音的节目现场,汪峰导师按下选择按钮转身,在提问环节说出那句喜闻乐见的话语,“你的梦想是什么?”

所以他回答,“我的母亲重病即将离世,我想让她继续活在世界上。”

钟齐脸上的笑意似乎更加浓郁,“这也是她的意愿吗?”

“我不清楚。”

“那你为什么这么选择?说不定离开才是她的真实想法。”

“谁不想活下去?”

“那为什么有人跳楼自杀呢?”

江有为如同沉默的羔羊缄口不言,钟齐流露出胜利者的姿态,他在类似的争执中永远不会落入下风,这也许得益于过往的难忘经历,在讲道理这个技能点上,他已然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即便是那位巧舌如簧的前女友,也妄想从他的嘴皮子占到便宜,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你只需要帮助我就足够了。”

“你的野蛮出乎意料,但也不无道理,我就是那雪中煤炭。”

服务员此时用托盘端来浓缩咖啡和冰杯,并建议在饮用前将它们混合搅拌以降低浓度,激发研磨豆子的香气和韵味,同时也是为了防止过低的苦度破坏味蕾,但钟齐显然有他的享受方式,没有将眼神停留在冰杯上,他举起指甲盖大小的浓缩咖啡仰头饮下,五官没有丝毫变化,似乎那就是简单的白开水,不信邪的江有为效仿他的做法,但结果是五官苦到扭曲成团。

“你有兴趣加入俱乐部吗?”钟齐问。

“那是什么?”江有为疑惑不解。

“可以找到治愈你母亲办法的地方。”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你要给我二十万的入会费。”

“你确定自己不是骗子?”

钟齐胸有成竹地从胸口拿出与肠胃药相似包装的白色塑料瓶。

“这是苦叶树皮晒干后制成的药粉,能够调理气血恢复器官功能。”

“我怎么没有听过这种植物?”

“因为它来自于超脱领域。”

江有为似乎成为了没上过小学的文盲,钟齐口中说出的话真是他想象的那四个字吗?

什么叫做超脱领域?

虽说零八年还没有到科学迅速发展的黄金时期,但也已经证实了民间流传的封建迷信大部分是虚假信息,怎么如此中二的词语还会从这样正常的男性口中出现,他真的不是从某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患者吗?亦或者世界在悄然之间改头换面了?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钟齐会成为命运天平的酒吧常客了,因为占卜算命的噱头符合他的人设形象。

“你可以先用后付,我这里还附赠心法秘籍。”钟齐说。

“等会!”江有为想,“我真的不是上了贼船吗?”

“二十万不是小数目,信任并不像菜市场的大白菜那样廉价。”

“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我想以后你很难再见到我了。”钟齐的眼睛深邃犹如浩瀚星空。

“我需要更有说服力的证明,俱乐部能够找到治愈我母亲的办法。”

“今晚八点,命运天平酒吧。”话音落下,他如来时般不见了踪影。

江有为坐在咖啡厅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冰杯已经完全融化成了常温水,他望向玻璃窗外的目光像拍摄延时摄影的照相机,人流飞速穿行,形态各异的衣服汇聚成彩色条带,天边的太阳东升西落,成块的云朵如溪水般流淌而过,街边的路灯亮起白光,醒过神来时,他已经在中餐厅吃饱了晚饭,正驾驶院长的比亚迪汽车前往命运天平。

似乎店主从来没有考虑过盈利问题,酒吧不仅地处偏僻城郊,而且装潢低调没有绚丽彩光,仿佛换上了黑白滤镜般单调乏味,只为在小众道路上摸黑到底。江有为推门进入,在吧台等候多时的钟齐正在与美艳的调酒师打情骂俏,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与昨天所说的规矩前后矛盾,“这里的调酒师是不允许与客人交流的。”

“没人告诉你,我就是这间酒吧的老板吗?”钟齐举起酒杯说。

“你的品位让人大为震惊。”

“希望你在加入俱乐部后还能保持现在的想法。”

调酒师停下了手上动作,颦簇之间尽显娇媚,“需要清空三号包厢吗?”

“我们的客人已经上门了,怎么能不盛情款待?”钟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你已经准备好以临时游客的身份前往超脱领域吗?那将会成为你毕生难忘的经历,喝下这杯特调的定情水,它可以保护你的灵魂在遗忘地中安然无恙,至少在半个小时以内。”

调酒师递来透明酒杯,如同烟雾般丝缕朦胧的液体在容器内漂浮,神奇超出常理的现象让江有为惊诧不已,但这两天发生的离奇事情还算少吗?自从他拨通钟齐的电话开始,原本没有变化的命运轨迹仿佛坐上了过山车般起伏不定,人的字典里不应出现半途而废,尤其了躺在重症病房的母亲在等待最后的希望,所以他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像海绵宝宝动画片的松鼠珍妮,江有为意识到脑袋周围罩上了无形的薄膜,但它不影响空气的流通也没有阻挡视线的交汇,似分子之间的距离已经超出了物理规定的极限,但彼此之间仍存在有强大的相互作用力,这是更高维度的材料现象。

“能听见我说话吗?”钟齐的声音减弱了十之八九。

“可以!”江有为大声回答。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两人坐进了三号包厢的长条皮沙发,昂贵的点唱机放在角落位置,液晶电视挂在墙壁中央,它甚至安排有独立卫生间,江有为仿佛穿越到了九十年代的卡拉ok,命运天平酒吧果然是不走寻常路的奇葩,钟齐将它做成了各种娱乐场所的结合体。

“准备好了吗?”他问。

“没有任何问题!”江有为说。

浓郁犹如潮水般的灰色雾气从钟齐的胸膛涌现而出,迅速笼罩住整个三号包厢,他的身体像被橡皮擦抹去一样逐渐透明,在旁边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江有为思绪停滞在电影异形从人类肚子破皮诞生的画面,两者之间的差距只差层窗户纸,他的意识仿佛来到了黑暗无光的深海,寒冷的水流裹挟向未知的地方前进,数不清穿过了多少层阻隔。

“睁开你的眼睛。”江有为脑袋响起了像电子机械般没有感情的声音,更确切地说,语言此时成为了纯粹的交流工具,它只是符号与笔画的组合,而不再带有任何其他意思,他张开神秘学上的眼睛,发现原本的人类躯体居然变成了彩色气泡,镶嵌在某团灰色迷雾中心。

属于城市的高楼大厦此刻像泡沫板般倒立漂浮在高空,脚底下是看不到界限的黑色虚无,无穷无尽的现实梦境在周围上演,江有为看见不远处的小男孩站在马桶边上撒尿,想必他起床的时候会发现床铺湿润不已,光鲜亮丽的女人看似即将就范于头戴面具的罪犯,但她转手掏出手枪把他们射成了马蜂窝......

“欢迎来到现实与虚幻的夹层。”钟齐说,“我们又称其为超脱领域,世人的遗忘地。”

难以言喻的惊讶在江有为的内心膨胀,“你给我喝真的不是迷幻药?”

“人们总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他们判断的根本始终是受限的大脑,在见到超越认识的事物时,通常持以否定的态度。社会的进步不只是依靠科学研究,沉重的枷锁是已经定型的世界观,挥舞起棍棒粉碎那没有意义的思想,跟我成为由灵魂支配的新人类。”

即便是没有感情的声音,江有为也感受到了钟齐表达出的激动和昂扬,他此刻真正将信任交给了这个还没认识两天的陌生人,尽管听起来不怎么靠谱,但在眼前这难以置信的画面作用下,似乎再怎么不可思议也有了实现的可能,所以为什么不加入所谓的俱乐部呢?在这个超脱领域寻找治愈母亲的方法,他早在很多年前熄灭的希望火焰有了重燃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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