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俯饮一杯酒,仰聆金玉章

我不语,这件事情总归是要有一个交代的。我固然不想要卷入牢狱之灾,但是现在却也别无他法了。

虽然王将军身死,不会平添麻烦,这对于太子来说,对南篁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我还不能下狱,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我还不能折在这里。

所以当太子坚定地扶起我的时候,我也只是站稳了身子,没有再执着地不自量力。

我站在旁边,望着自己的影子,只感到一阵的无力感。我只有一个人,孤掌难鸣,我还是不够强大,不够站在顶峰俯瞰世界,也没有翻云覆雨的权利,能够书写这个弱肉强食世界的规则。

我站在庙堂的边沿,我已经能感受到万千向我投来的目光。我逼迫自己向前走,向前走,只有我自己知道曝露在这么多人面前,我有多么恐惧。

我这样的人啊,是在荒山出生的,是在野草中生长的,是在高大的树木中匍匐着长大的,是在狂风骤雨中战战兢兢地生存的。习惯了被掠夺阳光,习惯了在阴暗的角落里发霉,可是有一日我来到了云端——云是真的云,我第一次见到了阳光,触碰到了温暖,可是我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住。

如果上邪能够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大概终究也是要错过的。

现如今我又站在了这里,想要重新攀爬上去,想要为着心里重新燃气的那一团火焰拼死一搏,可是我怕。

我怕我一个错步,就要跌落深渊,再也爬不回来。

我不说话,南蔺溯也不说话,我们就定定地望着对方。

旁边的老丞相也没有说话,一时之间屋子里除了在窗沿上滚进来的阳光,再没有了可以证明时光流逝的东西。

南蔺溯忽然提起一个笑容来,低头望进我的眼睛,面上的棱角浮了一层淡淡的微光。他背对着窗子,我正看见有一朵白色的树花在他的耳下开得正艳:“皇姐,王将军见事情败露,在路上逃跑不成,最终在搜到赃物后畏罪自杀,这种事情谁都没有办法的,你不必自责了。”

我心里一颤,只看见那为了粉饰苍白明显抹了胭脂的薄唇,殊不知那样会衬得人更加憔悴。我突然想起记忆中的那张脸,他也总是这样的,总是这样的。

苍白,单薄,却坚定。

或许落魄,或许隐忍,但是骨子里刻着的韧和贵,是无论如何都消磨不掉的。

“我知道了。”我说。

南蔺溯眼睛轻轻弯了一弯,而后就转身向丞相道:“请丞相随本太子去殿中,无论如何也要保皇姐无虞。”

他望向了门外,我望着他的侧脸,突然一股酸楚就这么冲上了鼻子,几乎控制不住掉下眼泪来。

南蔺溯抬脚走了出去:“哪有功臣因为除了乱臣贼子而受罪的道理。”

我吸了一口气,跟了过去。

一人做事一人当,岂是他想保就能保的?我这弟弟还经验不足,根基也是一盘散沙,不能因为我功亏一篑。

南蔺溯推了门,却突然回头伸手挡住了我的去路。他紧紧撇着唇,本就薄薄的唇此时更是变成了一条直线被咬得胭脂都没了颜色:“皇姐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本该在皇宫里过衣食无忧的日子,可姐姐却为了南篁奔波天下,深入狼穴,调兵遣将,平反除害,本该握着美玉锦绣的手时时都要预备着拔剑迎战,这是我欠你的,父皇欠你的,也是整个南篁欠你的。”

“皇姐,你不必去了。以前是蔺溯不争气,现在你不必怕,天塌下来,有弟弟给你撑着了。”

——

丞相和太子走了出去,只留我一个人在偏室。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下那几个时辰的,只知道自己盯着窗外正盛放的花,直到视线都变得模糊,黑暗下来。

我迷迷糊糊当中,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也是黑洞洞的,我长途跋涉从襄渠的皇宫走到了长宁关,在尸横遍野的逃难路上目睹了无数的悲欢离合,又在紧闭的城门前看见无数垂死的人。

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有很多很多人都死在了半路上,在永夜中沉沉睡去。

真的好长。好累。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了。

太子在群臣面前力保下我,具体的场面我没有亲眼看见,但是想必也是困难重重。很大程度上来说,我一路保着苒苒公主回到南篁,是还了太子遣柏永晞来救我的恩的。

他大概是觉得我们本是同根所生,这一点帮助是应该的,可是我本来就不是他的姐姐,和他也不过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我不想欠他的情。

但是很多时候,不得不欠。

人活在这世上,就是不断地欠了还,还了欠的,等到命数尽了,还欠着的,还没还的,便一并归入了尘土,什么也不是了。

我想,大概稍许欠一些还不清的人情,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算来算去,算不清的账太多了。

最后,王将军为自己的身后赚了个恶名,皇榜张贴出去,这个保家卫国的将军被扣上个畏罪自杀的帽子,我安然无恙。

太子回来的时候是一脸倦容的,我想要说些感谢的话,最后却没有说出口,一时之间望着他,只觉得他的眉宇之间又染上了几分金色。

我道:“蔺溯,此事了了,便再没有能够撼动南篁王室的动荡了。父皇若是能看到,一定是感到万分欣慰的。现在万事都已经步入正轨了,你也已经成家娶妻,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寻个由头祭祀,彻底将这个位子稳下来了。”

当一个储君以帝王的身份向天祭祀,获得神的认可,那他的位置基本就不会再有波动了。

“是。”南蔺溯坐在了我的对面,“方才丞相也与我说了,此事已经着手安排起来了,因为天灾人祸,一切从简,应该也会快得多。”

他顿了顿,一双透亮的眼睛望过来:“皇姐,此事看似是摆平了,可是我总有中不好的预感,感觉还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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