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一路远山近树,妆点玉乾坤

食过茶过,众人纷纷请辞,我只透过摇曳不定的烛火,看见堂下那得了漂亮镯子的姑娘正雀跃不已,笑声和裙腰上的银铃似的,还围着那小公子转圈儿。

我望着望着,忽然惊醒过来。火苗险些舔上我的头发。

身后的红穗要来扶我,我摇摇头甩开了:“太守同诸位慢聊,本宫先回了。”

我也懒得去看那些人是否站起来,再说什么我也不想去听,只暗道这米酒劲儿还真不小,饶是我这般从来不认为自己酒量差的人也能眼前发昏。

“红穗。”我跨出门槛,忽然回头,“我们终究是客,你且留在这里帮把手儿,等散场收拾了再来吧。”

红穗还欲上前扶我,却见我再次摇头,只好道了句是,便转身进去了。

入夜的风吹过来,暖烘烘像是有什么人拿了毛绒绒的狐裘往我脸上蹭似的,同先前的冷大相径庭。

本也不是醉得厉害,风一吹就醒了大半。我忽而看见个小厮端着几块糕饼往里走,就叫住问他:“今日胡刺史怎的没来?”

那小厮跪在地上答:“刺史大人有事,整日在衙门。”

我想起那几个先行告退的官员,来了兴趣:“衙门出什么事儿了?”

这里是拐角处,黑灯瞎火的,本来就看不太清,更别论那人低着头了。他抓着衣角,显得有些慌乱,摇摇头:“小的不知,小的不知。”

我心中疑云骤生,见他为难也就不追问,挥手放他离开。

那小厮连忙端起身边的糕点,逃也似的进去了。

柏永晞这时从拐角走出来,抱着手靠在回廊的柱子上望我:“怎么,去试探出什么没有?”

我嗤笑,踢了一块耷拉在脚边的石子:“你管这么多做甚,还专程在这儿等我?”

抬起头,我瞧见他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顺着草丛里的蝈鸣声节奏起起伏伏。

月光罩在他的脸上:“真没良心。”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去看放在阶旁的醒酒汤:“诺,还不是怕你被毒死。”

我踩着刚才踢过去的石子上了台阶,险些没能站稳,眼前的假山有些焦黑,正看见从小孔里爬出只黑胖的蜘蛛来。它在外面停了停,转身又爬回去了。

柏永晞露出个极夸张的鄙夷神色:“我对你的恩情,看你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喂。”我看那蜘蛛没了影儿,回头时有些晕,好像有桶水在脑袋里晃似的,“你这人皮这么厚,怎么撕下来的时候不把这下面的十八层也扯下来?”

柏永晞定定地望着我,然后低头将狗尾巴草吐了:“我呸。”

次日是个阳光和煦的好日子。我醒过来,让红穗帮忙洗漱已毕,还是感到有些头昏脑胀。

我摆手让红穗不必跟着,走到前头正好遇到迎面而来的胡刺史。

我笑着打了招呼:“昨日怎的没瞧见胡大人?”

这不提还好,一提对面这大人脸就垮了下来,脸上的皱纹都滑到了下巴:“劳殿下挂念了,下官不过是忙着在衙里督案子走不开罢了。”

“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自本宫到户楠,大人帮了本宫不少,不知这次是否可为大人排忧解难?”我心知这位刺史大人定然是遇到了困难的案子,多半还和几个高层有关系,甚至大约有些难以启齿。

老刺史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松动,但终还是摇摇头,撑着手里的竹棍诚恳道:“殿下不必如此,这些本都是下官的分内事,万万不敢操劳殿下。”

他身边的侍从看起来似乎有话要说,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胡大人压低了声音,又轻声道:“不过殿下不必担心,下官早已有所安排,之后的放粮施粥就要麻烦殿下了。”

我见自己的目的被他看穿,倒也不恼。

本就是想要找几个机会收拢下民心,朝廷原也是出于要安抚百姓,所以才派我巡访的。

这些边城的臣民一个个视我们这些外来客如狼豺虎豹,恨不能扑上来把我咬碎。这样下去定然是不行的。

我自己没能想好如何让他们能心悦诚服,胡刺史倒是替我想好了。

施粥行善自然是好办法,但若是当一次盛饭的就能叫人感恩戴德,那仗也不必打了,这世上就没有冲突了。

正当我欲再问,胡刺史旁边的侍从忽然开口了:“殿下,求您帮帮我家大人!”

胡刺史惊异地低头:“殿下,你不必听他胡言——”

“大人!小的不能就这样看着大人孤立无援。”那仆从泣道,转而又向我跪爬两步,“只有殿下能帮大人了。”

我抬手制止胡刺史的动作,示意地上人慢慢讲。

那仆从毕竟不是官员,再加上情绪激动,说话也七零八落,我东拼西凑听了个一知半解,最后还是胡刺史亲自和我说来。

“还请殿下去衙门亲自一观罢。”胡刺史道,转了个身领我向外头走。

我顺着他的路走,临行前回头望了眼身后,正对着陈太守的书房。

走了一路听了一路,胡大人在旁边唉声叹气,听者真是怒火中烧。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胡刺史不让我插手,身边的小仆人却道只有我能帮忙了。

户楠城刚遭了水灾,现在大家都靠着粮仓和那一点点泡了水的地过日子,有些人甚至一辈子的积蓄都给大水冲了个干净,谁也不比谁好过。

可偏偏这个时候就有些人心怀鬼胎,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趁人之危,连三岁娃娃脖子上的金锁也不放过。

这人名叫冯争,在虑勇将军麾下做事,是个兵油子,仗着和将军的远亲关系无赖惯了,平日里手脚就不太干净,就算被抓到了也咬死不认,衙门里几个也拿他没办法。

胡刺史本是能管的,可偏偏那边的监军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冯争是个小人物,可一拔这塞子就是滔天洪水,在水底蠢蠢欲动的大家伙们冒头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因此在目前的局势下这举动并不明智。

陈太守选择了妥协,并不愿意去得罪虑勇将军。身为边关要塞的古城太守,他也是肩负重任,一举一动都必须再三斟酌。

平时偷鸡摸狗也就算了,衙门顶多给事主多赔些粮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这回却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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