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多少人在太后宫前——似乎襄渠不夜城的所有人都到场了,所有人都静默着在紧闭的高门朱墙等待着。

难怪路上没有人……

难怪……

出什么事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其实答案很简单,简单到呼吁而出,可是面对眼前的这种情况我不敢想,也不敢亵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门,金锁的搭扣高高在上,没有人鼓起勇气上前敲打,上前询问,上前打开那层阻断结局和疑惑之间,转瞬即逝的纽带。

是没有勇气,还是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在意?

是不在意,还是在装?

我不禁想着,有多少人是真心等待?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思绪一片混乱当中,我听见身边的邬炀在喃喃自语,轻轻的重复着这几个听不真切的字眼,恨恨的,又像是不敢相信。

滴水而落的声音有多大?

就这么大,足矣搅乱一汪死水。

我不敢看邬炀的面孔,只是听见他这样一声话之后就没了下文。

他有多绝望?他终于走到这里了,可是还是没有结尾的无用功。

我早就说过了,我早就告诉他了,今天晚上有什么地方不对,今天晚上不行。

可是他不听。

门缓缓的开了,先是一条缝,再是半开,到了最后是完全敞开,两个嬷嬷打开了大门,一左一右将沉重的绯色打开黑暗,里面内厅很暗,不知是太远看不真切,还是已经被夜色的凉意参透,里头暗的无光,外头灯火通明,不知道是在暗示什么,昭示着噩讯的即将到来。

正门的阴影里走出来两个人,襄渠这位天下之主第一次的站在了别人的身后,火光照亮了那张面孔和略微苍白的鬓角。

前面是个老太监,只看见二人出来在门前站定,更是死寂到了极点。

我屏住了呼吸,闪过无数的念头都如同天上的繁星,交叠更替,潮起潮落在岁月长海当中,跌宕起伏,波光粼粼,而后掀起滔天大浪,一片嘈杂,像是有人把所有封闭了千万年的木门同时打开,吱吱呀呀最后只剩下景烨的声音清晰回响。

“皇祖母心好。”

“皇祖母心好。”

“皇祖母心好。”

这是他在去参加宫宴时候说的,还笑嘻嘻的安慰着我,让我不要担心,只因为这位好心的皇祖母。

我不记得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只记得没有人说话,万人跪拜,金色的衣服,银色的衣服,翠色的衣服,蓝色的衣服,除却帝王的明黄,尽数落拜。

所有的颜色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混杂在夜色当中,变得混浊污秽到了极致。

尘土和来自于黑暗的手牢牢的抓住了宫人的膝盖,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太后——崩——”

“太后——崩——”

“太后——崩——”

三声苍老却尖利的声音从老太监枯槁的身躯里爆发出来,低下的人群当中隐隐有了悲声,似乎是小声抽泣。

耳边响起了钟鼓,刺耳的轰鸣牵出了悲鸣万千,突如其来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徒然敲响,人群当中也开始爆发出哭泣,老太监已是泣不成声,却依旧沙哑着嗓子呜咽着宣读这圣旨,手中的皇卷被一双满是褶皱的手捧着,纸张颤抖摩擦的声音被淹没。

“太后世时,心慈念善,母仪于万国数十载,享年八十有九。”

“谥号宸慈皇太后,迁入皇陵。”

“国丧三年期间,全国上下不得饮酒寻欢,忌释服从吉,忘哀作乐,若有违反,其罪当诛。”

字字沁血,句句诛心,虽然对于这位太后我也是只见过一次,但是面前这副景象,万人恸哭,礼乐奏响,僧侣开始从大路往里走来,悲戚从心底来,这个时候也没有那么多心思想着偷盗,又想起景烨说起这位太后时候的语气和神往,眼眶一热,眼前的黑暗缓缓被模糊遮盖。

雪化了,皇宫又白了。

纵然我早就知道今天晚上的襄渠皇宫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般变故上来。

太后驾崩,太后驾崩。

这样大的事情就是国丧,服丧都要三年之久,这个时候整个皇宫的人都在这里跪着,众目睽睽之下邬炀和我要如何趁虚而入?

而且襄渠皇帝都在这里,巡逻侍卫千千万万,僧侣礼乐念经超度,白色的绸带在夜风当中缓缓竖起,迎面飘荡,遮掩住背后的朱红,冬日刚刚过去,素色却不曾消散,到处弥漫着悲哀和死亡的恐惧。

在绸带飘摆的缝隙当中露出的是红色,背后是黑色,刹那间无数颜色交织在一起,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侵蚀着我本来就已经模糊了的视线。

又模糊了的视线。

再一次的不争气的落了泪。

这白色其实早就不是纯白,在长钟的高鸣当中变得灰暗,黑白红搅成一团乱麻,撕扯着我的理智。

景烨醒了吗?这样大的阵仗,怕是要惊醒全城了,想想次日的黎明,官兵穿梭在大街小巷,市口的圣旨张贴宣读,全天下都会知道这位慈爱太后的离世。

可是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真心服丧,真的会有人真心服丧么?在祈福宴上出了那样的事情,造成了多少妻离子散,多少血流漂杵?

我对于那位太后的印象也不过止步在那个老妇,端坐在高台上,浑身颤抖像是濒死的兽类,宫婢三千服侍左右,端茶送水却挽回不了几日清醒,太医万千补品无数,也不晓得最后这些荣华富贵改变了什么结局。

是她的错么?不是。

最终病痛缠身痛苦离开,风光无限又如何,天下皆哭又如何,不过是一棺入皇陵,成为史书里冷冰冰的墨迹名字罢了。

且不说这些感慨,单单是这丧,我和邬炀再去偷窃岂非大不敬之罪?

当日太后在台上,数不清的子民子孙,来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的年轻皇室齐齐下拜祈福,只希望这位太后能够恢复,至于后面成了政治阴谋就没有什么可谈的,但是在旁边的我,看着景烨,是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眸中的虔诚。

如果说景烨对于生母兄弟和襄渠皇帝是逆来顺受,完全毫无波澜,理所应当,认命的眸光,在那个时候就是突然不一样了。

那是真挚的希望祖母好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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