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

他们没有蒙上我的眼睛,是算准了我现在手脚无力,所以胸有成竹,有恃无恐。

车并没有走多久就停了下来,只是把我们绑到了城外他们驻扎的地方。

我被押下车去,眼前有许多草兵举着火把围成三两圈,见到前面这个何大哥就都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

红穗也隐没在这些人当中,低头行礼的时候,还顺带狠狠瞪了我一眼。

已有不少人被绑在了后面的草棚里。

原本这里是一个村落,但是在我们来到城镇的时候都给了他们盘缠,让他们暂且去外乡避一避。

我没有被丢尽草棚,而是被单独丢进了柴房。

推开门的时候,柴房里有一股长年油烟和焦臭的味道,旁边还胡乱堆积着一些草木。

我还没能反应过来,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重重摔在一堆木头上,耳边只听见干柴滚落在地上骨碌散开的声音。

额前似乎是被立起的木刺磕到,痛得我吸了一口气。

“好公主,这一路你可是耍得老子不轻。”

我慢慢挪动脖颈,额头失去木头的支撑碰到了地上。

一缕门外的火光覆在我的左眼上,轻轻闪动着。我感到一双手抓着我的发髻,扯着我的头皮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正是那个何贼。

“关上门……”我深深吸气,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来,“让你的手下走远点……求你。”

他哈哈大笑起来,没松开我的头发,拖得我趴在了地上,出去吹了一声口哨,外面守着的几个人影就晃开了。

“还跟爷爷害羞么?”他用大脚往后一勾,门就砰地关了上去,又自觉阴谋得逞般嘿嘿笑了两声,“你看,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怜香惜玉,没弄疼殿下吧?”

他说着将我的头发一松,被抓散的簪子便叮叮当当落在我的两边。

旁边的窗子很窄,也开得高,漏进来一点点月光来。

我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头发半散不散,和身后的那个黑漆漆的影子一同压在若即若离的光上。

越来越近了。

外面嘭地一声炮响,我猛然转过身,一柄匕首从袖口滑进手中,早已被割开的绳子滑落在地上。

月光在翻身的时候落进我的眼睛,让手中的刃蒙上一层森冷的寒光。

毫无防备的何贼猝然被我捂住嘴。我顺着力道将他推撞上灶台,将手中的尖刀送进了他的心口。

他睁大一双绿豆眼,手脚抽搐扑腾了片刻,不多时就没了气息。

我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那庞然大物便歪下去,脑后灶台的尖角留下一道暗红。

我从这花贼腰间拔走了他的兵器,长刀当啷出鞘,映着月光随我撞开了门。

外面已然大乱,喊杀连天。我开门时,正看见旁边的草屋那些被抓住的侍卫冲了出来,黄锃策马领着头,绕着几个草棚丢下麻袋。袋子散开,里面露出明晃晃的尖刀,被那些生龙活虎的侍卫捡起来,加入战局。

原本假意困蒙无力的眼睛都亮了回来。

突如其来的里应外合,草兵们被打得措手不及,本以为胜券在握,结果一朝生变,群龙无首,许多人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当了刀下鬼。

在还未熄灭的篝火中,倒下了一具具身躯,我手中的长刀已然沾满了献血。

在被熏得几近模糊的半空中,我看见一抹浅红色的影子和一双通红的眼睛。

那是红穗。

她站在篝火的那边,忽然腿一软跪了下来,两行泪也淌到了下颚:“为什么?你怎么发现的?你怎么会知道?”

我闭上了眼睛,回手击开一个想要偷袭的草兵,黄锃立即冲来将他斩于马下。

怎么知道的?

脑海中闪过她这两日以在树林一战被惊吓过度为由没有到我跟前服侍,以至于我一路松开了外衣都没有贴心的丫头帮忙打点。

又闪过在户楠时,柏永晞对红穗莫名的敌意。我微微低下头,睁开了眼睛,仿佛手里又躺着那张压在剑底,柏永晞偷偷塞在那里的字条。

上面写着,小心红穗,茶中有毒。

同样的伎俩想要用两次,她还真是傻透了。

脚边又倒下一具尸体,我抬头望着火那一边的红穗,苦笑道:“是我还在皇城的时候。你那日来救我,说你懂医,你的家乡在清江县。”

红穗倏然抬起头来,脸上的泪抖得厉害,跳进她张开的嘴里了。

“不过在我收你为婢的时候就派人查过你的底细。你确是阜州出身,却不是在清江县。”身旁的刀剑无眼,此地并非讲话之所,但是我还是站在这里,一字一句,慢慢说与她听,“想来你也是急中生智,却未曾想到多说多错。事情过了这么久,你大概早也记不得当初说了什么了。你记得么,前阵子我们行至清江县,我还叫你带路。你答的什么,就不必我提了罢。”

火烧得那样烈,她眼中却一点光也没有。

我想要信她。查到祖籍的出入时我还心存侥幸,柏永晞再三告诫的时候,我依旧只相信我之所见,直到清江县,我才真正明白了她恨我入骨。

恨的是什么,我如今才终于明白了。

我看不见的地方太多了,不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强硬专横的态度让她无法坦诚相告,这一切都是早已埋下了今日的上下背德。

在大乱中草兵早已经七零八落,黄锃在我身边跪下:“恭贺殿下,扫清了追兵。此战之后,路上便没有拦路虎了。”

我回身目光撞进满地的狼藉,闭目深吸了几口气。火并没有温暖夜间的湿气,此时都钻进了我的肺腑。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声,我知道那是红穗。衣服贴在她的背脊,起伏不定。她趴在地上,伏在火边,嚎啕大哭。

我想起昨日晚上,我在她屋内搜药粉时的光景。她的行囊很小,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件衣服,很容易就在那些绞杂的布料当中找到了药粉。

我捻了一点点,出去找了医女,配制解药。

我不敢回头,也不敢去碰那明显被泪水濡湿的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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