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油窗漠漠雨垂垂,秋尽江南草木知

“此时疑点颇多,不若我且命人进宫禀明圣上,详细核对,必能鉴别真假。”黄锃请命道,大有就此上马,一路跑回都城的架势。

我摇头制止:“此行路途遥远,实在太过费事,更加不能就这样留在粱洲,秘旨不能对外宣扬,到时候耽搁巡防,又要生出不必要的是非来。”

这要是贸然跑回去问,别说马要跑死多少匹,事情能不能成还两说。

黄锃也不是什么大官,查这个事情还要通过皇上。父皇本来就和我撕破了脸,我是不要紧,可再叫他去惹得一身骚,黄大人这样忠诚之士,如果因为我耽搁了他的前程,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复杂,我到现在竟然什么证据都找不到。

明明知道肯定有一方在撒谎,肯定有问题,却怎么也找不到办法来证明。

我如今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怎么成今后的大事?我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现在我只能干坐在这里,什么主意也没有,火烧眉毛了还只能在这里等着。

黄锃满面焦虑,望望周明世,又望望外头,全然坐不住的样子,最后还往嘴里灌了几大口茶水。

柏永晞则是满不在乎,看样子是认准姜州牧是个骗子,看得我直想和他对骂一顿了事。

周明世一直在沉思,最后开了口:“既然不可久逗留于此,也不可回宫核对,许州就在旁边,不若我等先行前往许州,寻刺史问清楚,如此便可知他是否撒谎了。”

我点点头,虽然知道他言之有理,但也并无法决定下来。

如若银两不在许州,那姜州牧说谎就坐实了,可是要是不在,那么这个事情又要更复杂,耽搁更多时间了。

我不敢赌,也不容我赌。

如果我留在这里,派人前去询问是否更加稳妥?

不行,我得亲自去,我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来自于我不利的一方,甚至被姜州牧收买。

想着,姜州牧已经从外头进来了,后面跟着个低头的老仆人。

找来个仆人并不是困难的事情,我死死盯住那个老仆,眼皮突突地跳。

只见那个仆人一步三晃,颤颤巍巍地跪下,宽大的衣摆掉在地上,灰土的颜色和阴沉的色彩纠缠不清,撕咬出阳光里的白沫,随着窗外云层的变幻向我扑面而来,越来越亮,也越来越暗。

“你……你抬起头来。”我小心翼翼道,心跳在耳边打鼓,在胸口横冲直撞。

那老仆人依言抬头。晃荡的衣领,粗麻的布料,皱纹堆垒的面,然后是老眼昏花,驼背弯腰。

他的全部面貌撞进了我的眼眶。

心脏瞬时停下了横冲直撞,脚下踏着的一方土地中,冰冷窜进我的裙摆,窜进我的衣袖,攀上四肢,渗入五脏六腑。冷水从天落,满池冻死鱼。

瓷碗千千碎,残片万万飞。

手脚冰凉的我徒然听见旁边东西碎裂,清脆得让我打了个哆嗦,回过头去,却见是一直吊儿郎当的柏永晞。

他却是此时站着,半张着嘴,死死盯着地上的老仆,用尽了全身力气睁着眼睛,双手撑着桌,呼吸急得似乎下刻就要窒息。

柏永晞面前的地上,赫然是被打碎的小杯,里面的残茶流淌了满地,蜿蜒浸湿了他鞋头的一角。

他浑然不觉。

“柏永晞?”我感觉自己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出声问。

我能看见的,就是他在发抖,抖得很厉害,那双眼睛里除了惊恐,再也没有第二种多余的情绪。

那样刻骨铭心的神色,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一张假脸上,竟然也会出现这样纯粹,这样深入骨髓的,真实到不能够再真实的情感。

本是假的,却有真的。

真中假,假中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究竟是真是假,是假是真?有假亦有真,有真亦有假。

“柏永晞!”我又叫了他一声。

他和那个老仆有什么关系?

我身上的凉意褪了些,本来以为那假脸人会同我解释一下,没想到他回过神来,便走出来半跪在地上清理起地上的碎片,也不看我,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但这并不能骗到我,因为他分明心绪不宁,一个小侍女拿手捡碎片可以捡得血肉模糊,可是他手指也沁了血,便是大大的不对劲了。

我略一思索,便决定先留下这个仆人,到时候不愁套不出他的话。

这事就暂且搁置下来,我转过身去。

“姜大人!这是意欲何为?”我走下了座位,来到姜州牧的面前。

我可以感觉到自己汹涌而出的怒气,烧得脸颊滚烫,几乎要和洪水一样,把面前的人卷走。

姜州牧的脸一下子就变了颜色,作势就要下跪:“殿下这是何意?”

我也不拦,任由他跪下:“他是中午来收残羹的老仆么?你且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再来敷衍本宫!”

这个老仆从里到外,从外到里,从头到脚没有半个地方和先前那个一样的。

姜州牧藏着那人,究竟要做什么?

他定有事瞒着我!

“下官冤枉!”姜州牧一张巧嘴,看得我直想扇上他一耳光解气。我强忍着,攥着拳头,且听他要如何说,“此事下官也并不知情,府中上下这么多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事无巨细。下官方才差手下问了,中午收拾残羹的老奴,真真切切就是他啊!”

我本来都想要抬手打人了,听这话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错处,也算是冷静了些。

这样说,或许的确不能怪他,许是底下人弄错了。

“姜大人最好不要被本宫发现你有所隐瞒。”我软了下来,最后放了句狠话,然后就也蹲下来将他扶起来。

最后别两边都下不来台就好了。

“姜大人是我南篁的股肱之臣,本宫方才也是急得狠了,望大人多多担待。”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万分,皮崩得紧了,心也提得高了,阳光晃眼睛,好像故意要眼泪掉出来,“不过还是要麻烦大人了,请大人将这个老仆留下,然后将府里所有年逾五十的下人都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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